这声嚎叫比唱戏得还要百转千回。
金元轻而易举就被金廷垣抱起来，脚尖都不着地，都不知道是自己太轻还是金廷芳力气太大？
反正总是很难为情，用力揉了揉脸，他歉疚认错：“我不该乱走的，害你担心了。”
如果不在金廷垣的包厢前停留就能早点回来。
金廷垣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口子才放心：“谁知道那些个人会混进园子里，你出不出去都有这一遭，平安就好。”
金元点点头，他早知道金廷芳的包厢没遇袭，想了想问：“四哥的嗓子还好吗？”
那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犹在耳畔，说不准明天金廷芳还能在娱乐报上占一角。
金廷芳怪叫一声：“好哇，你都会打趣起四哥来了！”
他嘴上这么说，表情颇有些得意：“如何？我这副嗓子好吧？往日小聚的时候大家也会亮一嗓子，你四哥我可是独占鳌头，改天给你唱一曲《临江仙》。”
他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听戏这种在北平的娱乐大头更是熟，酒楼戏院妓院歌厅，金四少也是常客了，那些个经典词曲不刻意记也是耳熟能详，张口就来，少爷们聚会饮酒，兴致上来了也会举着酒杯唱上一唱。
金元眼睛亮了亮，金廷芳声音高亢，确是个好嗓子，没想到真能唱曲，他由衷赞叹：“好呀，四哥真厉害！”
不过现在还有正经事呢：“那我们现在去看望大哥吗？说是命悬一线在医院呢。”
金廷芳得意极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会有大事的，大哥前两年孤注一掷，投了大量资金在津城建货仓，牵头和好几个外国人合作，不少人暗杀他，也都活下来了。”
“今儿这场面虽然大，可也不单单针对大哥，算不得什么。”
金廷芳看着毫不在乎，搂着他大大咧咧地往外走：“倒是你，孙副官说把你单独看守，洗清了嫌疑才放你回来，怎么回事？”
金元瞧着他十分关切，有些头脑发胀，金廷芳常常给他一种热衷玩乐的纨绔子弟印象，可时常显露出来的言行，又觉得他心思细腻、聪明通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他不设防，金廷芳在外人面前倒不会给人这种矛盾感官。
搞得他现在听金廷芳讲话总是要细细琢磨，正是因为不设防，金廷芳无意讲的话反而有许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他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话，金元只是含糊应付了过去，总不能说他被送到孟非臣跟前，让人伺候着涂了膏药，又被喂了一碟苹果然后舒舒坦坦地送回来了吧？
这哪像个嫌疑犯，金元想起来还有点紧张和恼怒，让金廷芳知道了还了得？就糊弄了两句。
金廷芳目光略微下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五弟能有什么嫌疑，瞧你这手，握笔杆子都难，别提握枪了。”
“可惜今天的戏听不成了，真是可怜了巧仙儿，第一次登台亮相就出了这样的事，想在北平把班子立下来怕是难了。”
金元也觉得可惜，可又觉得不一定，如果是做局，肯定和戏班通过气，巧仙儿到北平的时机巧妙，又是司长请来的，说不定也是配合，日后来撑个场，又能热闹起来了。
他又想到三楼里悠闲假寐的孟非臣，这才是今天真正的看客，冷漠的听着园子里的惊慌、恐乱，只有手是热的，热死人了！
金元心不在焉地下楼，梯子上还有人跑丢的鞋子，被金廷芳一脚踢开了，下到正厅里更加凌乱不堪，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四脚朝天，茶水瓜果洒了一地，到处乱糟糟的。
军队还包围在这里，花楼里还有人没下来，但一楼的看客早就被疏散走了，空荡荡的，好不冷清。
戏台上布景依旧精致，光还打着，钗子水袖遗落了在台面上，像画框丢了主角，没有灵魂，只有死板呆滞的美感。
金元想了想，埋头从金廷芳兜里掏东西，跟猫儿一样不客气，用乳膏干了的爪子掏啊掏，掏出一把瓜子，几枚银元………
金廷芳恨不得揉揉他的脑袋，五弟真是可爱！
金小猫掏够了了，终于捧着一大把东西从被绊得乱七八糟的桌椅缝隙里一跳一跳的，走到戏台前，把一东西放在边缘的位置，小小声说了一句：
“好听。”
“实名点赞。”
“…………”
“啪啪啪”
瞧着两只手还老老实实垂在两侧，鼓掌的声音原来是他用嘴巴模仿出来的。
“金五少爷真是…………”
孙副官跟着立在上司身边，瞧着楼下的场景，一时间想不起词，觉得果然是少年心性，好心肠，又觉得这“啪啪啪”在这儿有些荒唐好笑。
打赏角儿是惯例，和那些特定曲目会有乞食的片段不一样，一般是不送吃食的，且名角送寻常玩意反而看低了人家，更不用说巧仙儿这样的名伶，砸的只有金玉戒指、名画折扇、古董玉佩之类的，这金五少爷那是些什么东西，几个银元，一块糕点，些许瓜子，简直惨不忍睹………
“可爱至极。”
孟非臣从窗缝里看着长衫少年捧着东西，跟上供似的虔诚地放在戏台边，然后又踮着脚尖蹦蹦跳跳地翻回去，比之猫儿还矫捷，怕是不好逮。
金元若有所觉地往楼上一望，嘀嘀咕咕了两句，就要和金廷芳走，他自己是不觉得穷酸，银元是金廷芳给的，糕点是桌上没动的打包的。
是的，金五少爷节俭得很，这般情况还记得桌上还有东西没吃完，用桌边的油纸打包了糕点，想着还能给在医院的金廷垣当夜宵，瓜果则全塞金廷芳兜里了，西装口袋鼓鼓囊囊的。
金廷芳当时眼泪汪汪，只觉五弟真真在外面吃尽了苦头，连这点吃食还要如此节俭。
金元不想和金廷芳解释，他们这样的官宦之后、富商巨贾，每顿没吃上几十样菜已经算节俭了，更不用说金廷芳那些个酒局，铺张浪费已经是常态了。
啊，真是可恶，在山里啃了半个多月树叶的金五少爷狠狠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