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贾正和李昇相对而坐。
李昇像是和贾正比定力一样坐着。
当李昇发现贾正并不好糊弄以后,基本也不再主动开口。
亲卫送来的饭食李昇一点也没动,却没有影响到贾正的食欲。
死掉的战马,少部分被亲卫们分成了肉块。
放了细盐炖煮,马肉管够,所有人可以放开了吃。
看着贾正狼吞虎咽的样子,李昇的喉结滚动了下,眼神很快挪开。
但四周的人都在吃饭,只有他自己一个异类。
李昇只能将眼睛闭上,尝试让自己忽略空气中不断飘来的肉香。
他可以控制自己的食欲,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
当神经感受到食物香气的时候,肚子就会发出鸣叫。
咕……咕……!
听到李昇肚子的抗议,贾正抬头看了一眼,李昇忍得的有些艰难,颌下胡须都在颤抖。
贾正将装马肉的托盘往他面前推的更近了一些道:“李先生,我们虽然交手了,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敌人。
说的直白一些,这一战之所以会打起来,是我们彼此都想打。
你和中将军想试探一下我们的实力,我也想称一下松州军的斤两。
现在我们都已经彼此有了了解,就有了彼此谈判的基础。
你们的目标是逐鹿天下,而我的目标是为了安稳。
势力的发展从来不是打打杀杀,也需要一些人情世故。
和异族你们都可以谈条件,为什么和我就不能,都是借道,我比异族的目的更纯粹。”
贾正一边说话,一边啃着手里的大骨,话音落,骨头上的肉也刚好啃完。
嘴里哈着热气,手又伸向了另外一块马肉。
听到贾正说话,李昇闭着的眼睛睁开,本能的扫视一眼自己面前的食物。
不知道是分几次咽下口水,才又开口:“松州刚立,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寨主不论武艺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乃是当世之最。
为什么没有向您师兄一样报效朝廷?
还不是因为你的师兄是氏族出身,而寨主只是一介平民。
蛮兵之恶,恶不过满朝朱紫,刀斧之利,利不过权贵人心。
松州放蛮兵过境,都是为了生存下去,而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寨主身为一个势力的首领,当比我们这些做属下的人,更明白这个道理。”
“呵呵!”贾正冷笑一声,“大丈夫立于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说过,不去评判松州的对与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抉择。
但有一点我能保证,当我面对松州一样境遇的时候,我不会做江明那样的选择。
我可以立着死,绝不跪着生。
至于李先生说我和师兄之间的差距,也是谬论。
或许你说的没错,他是世家出身,当官或许比我容易,也能更快爬上高位。
可他那么做了吗?”贾正丢掉手里的骨头摇头,“他没有!
他只是在通天关做了一个守将,一个连他家人都看不起的守将。
面对蛮兵入境,以他的身份,他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的。
他比谁都清楚面对蛮兵前后夹击的结果是什么。
但他依然和所有士兵,坚守在了最后一刻,直到全军覆没。
虽然我们思想、立场、为人处世的方式有所不同,
但有一点我们师兄弟是相通的,我们的血都是热的,即便是直到事不可为,但为了护住心中最后那一点信念,即便是粉身碎骨,那也只是等闲。
这天下所有人都有资格评判我师兄的为人,唯独你们松州军没有,因为你们不配。”
贾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冷,冷到李昇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要冰封了一般。
李昇面色由青转白,左手握拳,手指在袖中微微发抖。
他忽然伸手拿起一块马肉用力咬了下去,仿佛要借此压下喉间的梗塞。
“配与不配……”寨主说了也不算。
他放下骨头,嘴角扯出苦涩的弧度,“寨主,你可知道前些年干旱的时候,松州是什么光景?”
也不等贾正回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易子而食已经不是史书上的四个字,是每天都在发生的惨剧。
即便如此,官府想得不是如何救济灾民,而是勾结乡里,想要榨干百姓手里的最后一点土地。
松州为什么造反那么容易?
天下人都知道,大将军过去是山匪,是百姓和商人们最痛恨的人。
寨主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以他的身份,在松州能一呼百应?”
接手过那么多的难民,贾正什么样的惨状没有经历过?
但他依然静静听着,李昇愿意讲,对贾正来说就是有利的。
江明在他的必杀范围之内,但时间不是现在。
自始至终贾正都没有忘记这一次出来的目标是什么,和松州的冲突必须早些结束。
而李昇,在其中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昇继续讲述着松州大旱时候,他在松州的见闻。
易子而食只是罪恶中最小的一部分,面对死亡的时候,人心和人性都已经扭曲到了极点。
说到松州官员的时候,李昇身子都开始颤抖,脸色随着不断加重的语气变得潮红。
从他不断变换的狰狞面容,就能看出他对赵家天下的恨已经到了极点。
贾正不知道他的愤怒有几分是为了百姓,又有几分是被世家打压了自己前程。
嘶……!
李昇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愤怒牵扯到了骨折的右手。
剧痛让他更加狰狞,越到最后,李昇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儒雅文人的样子。
更像一个欲求不满,抱怨世道不公的泼妇。
讲完朝廷的各种不公,李昇又开始讲述他自己设想中的天下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贾正适时给出回应,十足合格的一个听众。
就在他说到最高潮的时候,贾正突然插嘴道:“既然李先生和大将军对于朝廷有诸般不满,对未来又有如此清晰的规划,就更应该集中精力去推翻赵家天下的统治,早些还天下以太平。
而不是将眼光,放在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身上。
在西林县,第一次和中将军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
幻想最多的是做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当个偶尔调戏良家的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