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发布会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它掀起的巨浪，才刚刚开始冲击江东省这片看似平静的深水官场。
省委宣传部。
部长办公室里，紫檀木的茶几上，一套精致的汝窑茶具还温着。部长刘建业没有喝茶，他靠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屏幕上重播的新闻画面。画面中，省委书记周海东与天枢科技董事长陆北辰握手的瞬间被定格，背景里，林望的身影虽然在第二排，却异常清晰。
“三百亿，好一个三百亿。”刘建业喃喃自语，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他头顶的标签很复杂。最上层，是一枚鲜红的【兴奋】标签。作为宣传部长，这样历史性的正面新闻，是足以载入他任期功劳簿的浓重一笔，未来几个月，全省的宣传工作都有了最坚实的抓手。
但在这枚【兴奋】标签之下，还隐藏着一枚颜色更深的标签，上面写着两个字：【失落】。
他亲自操刀的“文化江东”系列宣传，搞了半年，声势浩大，请了明星，拍了纪录片，效果却一直不温不火。而林望，这个年轻人，不声不响地去了趟深圳，回来就扔下了一颗核弹，瞬间抢占了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
这种被别人家的孩子抢了风头的感觉，并不好受。
更深处，一枚灰色的【审视】标签，正在悄然浮现。林望，这个名字，已经从一个“能干的年轻人”，变成了他需要重新评估的“政治变量”。他是书记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但他的能量，已经超出了一个“秘书”或“笔杆子”的范畴。他能撬动资本，能影响产业，如今，他甚至能定义全省的舆论焦点。
刘建业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作响，像是在计算着权力天平上，每一颗砝码的重量。
……
与宣传部的复杂情绪不同，省委组织部部长钱正源的办公室里，气氛则要明朗许多。
钱正源刚挂断一个来自京城老领导的电话，电话里，老领导对江东能引进天枢科技赞不-绝口，还特意提了一句“听说是个年轻人牵的头，后生可畏啊”。
“何止是后生可畏。”钱正源放下电话，脸上带着一丝由衷的笑意。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档案。档案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字：林望。
这是他不久前，亲自让下属更新的后备干部档案。他翻开档案，看着上面一行行履历，从清水乡的党政办科员，到云州市委副秘书长，再到省委办公厅综合处处长、数字办主任……这条晋升路线，快得有些惊人，但每一个台阶，都踩得无比扎实，下面都垫着厚厚的、无可辩驳的政绩。
现在，这份政绩上，又添上了三百亿的真金白银。
钱正源头顶那枚【欣赏】的标签，几乎凝成了实质。作为组织部长，他最渴望的，就是发现并使用这样能打硬仗、能开创新局面的干部。林望的出现，就像一个顶级的球探，发现了一个百年一遇的天才球员，那种伯乐相马的喜悦，是外人难以体会的。
当然，【欣赏】之下，也有一丝淡淡的【羡慕】。他羡慕的是周海东书记的眼光和魄力。在林望还只是一个处级干部时，就敢于把数字经济这么重要的担子压给他，并且在他遭遇阻力时，给予了毫无保留的支持。这种信任和放权，才最终成就了今天的林望。
“看来，这份档案，又要更新了。”钱正源合上档案，目光落在“省部级后备干部”那一栏，若有所思。他知道，林望进入这个序列，只是时间问题了。而且，这个时间，会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还要快。
……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省发改委，产业协调处。
孙处长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烟味。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小的坟冢。
桌上的电话，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但他一个都没接。每一声刺耳的铃声，都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他脸上。
他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是前几天他亲自起草，准备提交给省委的《关于对“数字经济”发展战略进行二次评估的建议报告》。报告里，他引经据典，罗列了种种风险，言辞恳切地呼吁要“警惕浮夸风”、“防止资源错配”、“回归实体经济主战场”。
现在，这份报告，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叮铃铃——”
电话又响了，是省政府办公厅一位相熟的副主任打来的。孙处长犹豫再三，还是接了。
“老孙啊，恭喜恭喜！咱们省拿下天枢科技，你们发改委居功至伟啊！”电话那头，传来对方热情洋溢的声音。
孙处长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想解释，想说这事跟发改委没关系，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听说林望那个小伙子，在常委会上要亲自汇报落地计划？到时候你们发改委可得全力支持啊！这可是周书记亲自抓的头号工程！”
“啪。”
孙处长没等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头顶那枚【嫉妒】的标签，已经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旁边，一枚【悔恨】的标签，正在疯狂闪烁。
他知道，自己这次，不仅是判断失误，更是站错了队。他错估了林望的能量，更错估了省委书记推动产业转型的决心。
官场之上，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在未来的几年里，林望和他的数字办将如何势不可挡，而他自己，和那些陈旧的观念一起，被时代的浪潮，无情地拍在沙滩上。
……
相比于省委大院里这些或明或暗的汹涌暗流，林望的数字经济办公室，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当林望拿着那份问题清单，推开办公室大门时，迎接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
“林主任回来了！”
“英雄！我们江东的英雄！”
年轻的同事们一拥而上，把林望团团围住。王林手里拿着一瓶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香槟，“砰”的一声打开，白色的泡沫喷涌而出，浇了离得最近的李悦一身。
李悦尖叫一声，却笑得比谁都灿烂，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沫，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林望，眼波流转，那枚【钦佩】的标签，亮得像夜空里的星。
“行了行了，都像什么样子！”王林举着酒瓶，满脸红光，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今天我请客！晚上，全省最好的馆子，随便点！”
办公室里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林望被这股热烈的气氛感染，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下来。他没有阻止大家的庆祝，他知道，这支跟着他打了好几场硬仗的队伍，需要这样一次彻底的释放。
他笑着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那份沉甸甸的问题清单，放在了桌角。
喧闹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庆祝的热潮渐渐平息，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三百亿的投资要怎么花，自己的奖金会有多少。
王林喝得有点多，勾着林望的肩膀，大着舌头说：“林……林主任，你不知道，今天我接了多少电话！以前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现在一个个……客气得跟孙子似的！哈哈哈，痛快！太痛快了！”
林望笑了笑，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
“老王，高兴归高兴，硬仗还在后头呢。”
“我知道，不就是下周的常委会嘛！”王林一挥手，满不在乎，“你现在是咱们省的大功臣，书记亲自给你站台，谁敢说半个‘不’字？你放心去，到时候就跟在深圳一样，把那帮老家伙们，全都镇住！”
林望摇了摇头，他知道，王林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省委常委会，不是技术研讨会。在那里，技术、逻辑、数据，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利益、是立场、是权力平衡的艺术。
他拿起桌角那份问题清单，递给王林。
王林接过清单，借着酒劲，只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慢慢凝固了。
“项目用地指标……资金监管……政策公平性……电力缺口……”
他一个一个地念着，每念出一个，酒就醒一分。当他看到最后一条“关于成立项目监督委员会，建议由省人大、政协相关领导牵头”时，他的后背，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是谁提的？”王林的舌头不大了，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发改委、经信委、财政厅……很多人。”林望平静地回答。
王林呆呆地看着那份清单，办公室里喧闹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远去。他混迹官场几十年，一眼就看穿了这些冠冕堂皇问题背后的刀光剑影。
这不是在提问题，这是在分蛋糕，是在设关卡，是在扎篱笆！
“用地指标，卡在国土厅；资金监管，卡在财政厅；政策公平，卡在发改委；电力缺ll，卡在经信委……这他娘的，是把我们通往项目的路，全都给堵死了啊！”王林喃喃自语，脸上的红光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苍白。
他这才明白，书记让林望单独去谈话，给的不是嘉奖，而是一副更沉、更重的担子。
“林主任……”王林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这可怎么办？常委会上，那些人都是省部级的大佬，一人提一个问题，就能把我们问死在当场。”
林望没有说话，他走到那面巨大的江东省地图前，目光在上面缓缓扫过。
他的【情绪图谱】系统，已经将那份问题清单背后的人，一一对应了起来。
分管国土的副省长，头顶着一枚【待价而沽】的标签。
分管财政的常务副省长，头顶着一枚【谨小慎微】的标签。
而那位提出成立“监督委员会”的省人大副主任，头顶的标签，则是灰色的【制衡】。
一张无形的、由各种欲望和立场交织而成的大网，正在缓缓张开。
林望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转过身，对忧心忡忡的王林说：“老王，别担心。”
“把咱们之前做的，关于全省闲置工业用地、财政资金杠杆效应、以及电力市场化改革的所有研究报告，都找出来。”
“他们出题，我们就解题。”
林望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起了一股更加炽热的战意。
“我倒要看看，下周的常委会上，是他们的问题多，还是我们的答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