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车停在江州大堤下时，暮色刚漫过江面。司机老张拉开车门，周正踩着沾了潮气的石阶往上走，皮鞋跟敲在石板上，声音在空旷的堤岸间散得慢。
堤上有个人影。秦筝穿一身作训服，裤脚扎在作战靴里，手里捏着个望远镜，正对着下游的采砂船看。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户外的凉意。
“刚结束演练？”周正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她肩章上的星徽。
“嗯，舰艇编队在下游水域拉练，顺道过来看看大堤。”秦筝把望远镜递过去，“上个月暴雨冲的那处缺口，修补得怎么样？”
周正接过望远镜，对准堤身的混凝土加固层。镜片里能看清新浇筑的痕迹，和旧堤身的颜色差着一层浅灰。“上周让市水利局报了验收报告，第三方检测结果是合格。但汛期还没到，得再盯着。”他放下望远镜，指尖蹭到镜身上的冷意，“江州城区三分之一在低洼处，大堤是第一道防线。”
秦筝点头，视线移到江面。货轮的灯光从远处飘过来，在水里拖出长长的光带。“我们部队在江湾有个物资仓库，地势比大堤低两米。要是真出险情，仓库里的防汛器材能第一时间调过来。”
“我让市政府办跟你们后勤部对接过，流程都理顺了。”周正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着几行字，“这是水利局拟的防汛预案，里面提到需要军方支援的部分，你看看有没有遗漏。”
秦筝接过笔记本，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往下看。字迹是周正的，笔锋挺括，重要的地方画了横线。“物资运输路线没问题，我们有应急通道。但预案里说需要冲锋舟配合疏散群众，这个得提前报备，我们的舟桥分队现在分驻在三个点，调遣需要走程序。”
“程序的事我来协调。”周正说，“下周开全市防汛工作会，我让市应急管理局把你们的联络人请过来，一起把细节定下来。”
秦筝把笔记本还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分开。周正把笔记本塞回口袋，声音比刚才轻了点：“晚上没别的事？一起吃个饭。”
“不了，队里还有会。”秦筝抬手看了眼手表，“不过可以等我十分钟，有件事跟你说。”她走到停在堤边的军用越野车旁，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我们侦察连无人机拍的江面照片，有几处非法采砂点，位置在禁采区里，你们市里管不到，得跟省水利厅协调。”
周正接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照片。无人机视角下，采砂船的轮廓很清晰，船身上的编号能看清最后两位。“我明天让市水利局把材料整理好，报给省厅。”他把照片放回文件袋，“谢了。”
“跟我还说这个。”秦筝笑了笑，眼角弯了点弧度。她平时在队里少笑，这会儿笑起来，脸上的冷意淡了不少。“你最近是不是又熬夜？眼底有青黑。”
周正抬手揉了揉眼窝：“昨天审财政预算报表，到一点。”
“再忙也得睡觉。”秦筝的语气沉了点，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劲儿，“家里的药箱里有安神的药，睡前吃一片。”
“知道了。”周正应着，目光落在她的作训服上，“下次别穿这个出来，太扎眼。”
“穿便服不方便，队里随时要待命。”秦筝说着，掏出手机看了眼，“我得走了。”她转身要上车，又回过头，“周末要是有空，一起回趟家，看看爸妈。”
“周末要去下面的县区调研，可能得推迟到下周末。”周正说，“我晚上跟爸妈打个电话说一声。”
秦筝点头，拉开车门。引擎启动的声音打破了堤岸的安静，越野车掉头时，车灯扫过周正的脸。他站在原地，看着车消失在大堤的拐角，才转身往自己的车走去。
回到市政府宿舍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周正掏出钥匙开门，玄关的灯自动亮起。屋里很安静，秦筝住队里的时候多，这里平时就他一个人住。他把文件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拿出手机给秦筝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已经到家。
刚放下手机，座机响了。是市政府秘书长李伟打来的。
“周市长，省厅刚才来电话，说明天上午派调研组来江州，考察防汛物资储备情况。”李伟的声音在电话里有点急，“需要您亲自陪同。”
“知道了。”周正走到书房，打开电脑，“你把省厅调研组的名单和行程发我邮箱，再让市水利局把物资储备的台账整理好，明天早上八点前送到我办公室。”
“好的，我这就去办。”李伟说完，又补了一句，“另外，市交通局报上来的长江大桥维修方案，您什么时候有空审一下？”
“明天下午吧。”周正看了眼日程表，“让交通局的局长明天下午两点到我办公室，带上方案和预算。”
挂了电话，周正打开邮箱，开始处理未读邮件。大多是各部门报上来的请示和报告，他逐一点开，在需要批示的地方做上标记。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十点半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筝发来的消息，说她已经回队里，让他早点休息。周正回复了个“好”，关掉电脑，起身去洗漱。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周正到了办公室。市水利局局长王浩已经在门口等着，手里抱着一摞台账。
“周市长，这是防汛物资储备的台账，您先看看。”王浩把台账递过去，额头上有点汗。
周正接过，翻到第一页。上面详细记录了帐篷、救生衣、沙袋等物资的数量和存放地点。“昨天跟军方对接的事，落实得怎么样？”
“已经跟他们后勤部的张部长联系好了，今天上午他们会派人参会，一起跟省厅的调研组汇报。”王浩说，“另外，我们昨天又抽查了两个物资仓库，账目和实物都对得上。”
“好。”周正把台账放在桌上，“省厅的调研组九点到，你跟我一起去门口迎接。”
九点整，省厅的调研组到了。带队的是省水利厅副厅长赵刚，跟周正是老熟人。两人握手时，赵刚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正，好久不见，你这江州的担子可不轻啊。”赵刚笑着说。
“都是应该做的。”周正侧身让他进门，“先去会议室坐，王局长已经把情况整理好了，给您汇报一下。”
会议室里，投影仪已经打开，屏幕上显示着江州防汛物资储备的分布图。王浩站在屏幕前，逐一介绍情况。赵刚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打断，问几个细节问题。周正坐在旁边，偶尔补充几句，大多时候是在听。
汇报结束后，赵刚站起身：“走，去仓库看看实际情况。”
一行人去了位于城郊的防汛物资仓库。仓库很大，里面整齐地堆放着帐篷和救生衣，沙袋堆在角落，用防水布盖着。赵刚走到沙袋堆前，掀开防水布，随手拿起一个沙袋，掂了掂重量。
“沙袋的质量不错。”赵刚说，“保质期到什么时候？”
“都是今年新采购的，保质期三年。”王浩回答。
赵刚点头，又走到救生衣存放区，翻看了几件救生衣的标签。“跟军方的联动机制，落实得怎么样？”他转头问周正。
“昨天已经跟江州军分区后勤部对接好了，他们的应急物资仓库离这里不到十公里，遇到险情，半小时内能调过来。”周正说，“今天下午会开个协调会，把具体的调遣流程再细化一下。”
“很好。”赵刚满意地点头，“江州的防汛工作，省委省政府很重视。你们做得扎实，我们也放心。”
从仓库回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周正留调研组在市政府食堂吃饭，赵刚没推辞。饭桌上，两人聊起了省里的防汛部署，赵刚透了个消息，说下个月会在江州搞一次全省防汛演练，让周正提前做好准备。
“没问题，我们会尽快拿出演练方案。”周正说。
下午两点，市交通局局长陈明准时到了周正的办公室。他手里拿着长江大桥维修方案，脸上有点紧张。
“周市长，这是大桥维修的方案，您看看。”陈明把方案递过去。
周正接过，翻开第一页。长江大桥是江州的交通要道，已经用了二十年，去年检测出几个桥墩有裂缝，需要维修。“预算多少？”
“初步估算，需要三个亿。”陈明说，“我们想分两期施工，第一期先修桥墩，第二期修桥面，尽量不影响交通。”
周正翻到预算表那一页，仔细看了看。“这个预算有点高。”他指着其中一项，“桥面沥青的采购价，比市场均价高了十个点，得再核一核。”
“我们已经跟几家供应商谈过了，这个价格是最低的。”陈明解释道。
“再去谈。”周正把方案放在桌上，“另外，施工时间能不能提前？汛期快到了，桥墩长时间泡在水里，不安全。”
“我们原本计划下个月开工，要是提前，得再协调施工队。”陈明说。
“一周内给我答复。”周正说，“大桥的事不能拖，必须在汛期前完成桥墩的维修。”
“好的，我这就去办。”陈明拿起方案，匆匆走了。
陈明走后，周正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是秦筝打来的。
“省厅的调研组走了？”秦筝的声音在电话里很清晰。
“刚走。”周正说，“下个月省里要在江州搞防汛演练，你们部队得配合。”
“没问题，我已经跟领导汇报了，到时候会派舟桥分队和医疗队过来。”秦筝说，“晚上我能回家住，要不要我带点吃的回去？”
“不用，我晚上可能要加班，回去得晚点。”周正说，“你要是累了，就先睡。”
“知道了。”秦筝顿了一下，又说，“别太累了。”
挂了电话，周正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他拿起桌上的防汛预案，起身往市应急管理局走去。下午的协调会五点开始，他得提前过去，跟应急管理局局长赵亮再对接一下细节。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很安静。市政府大楼里的人大多还在忙，脚步声和说话声从各个办公室里传出来，混合在一起，透着一股忙碌的气息。周正走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电梯门打开时，他看到赵亮正从里面出来。
“周市长，您这是要去应急局？”赵亮笑着问。
“嗯，跟你再对对下午协调会的内容。”周正走进电梯，“军方那边的人联系好了？”
“联系好了，他们后勤部的张部长会来。”赵亮说，“另外，我把各县区应急管理局的局长也叫来了，让他们一起听听，省得后面再传达。”
“好。”周正点头，“下午的会，重点把演练的流程和责任分工定下来。下个月的演练，不能出任何差错。”
电梯到了一楼，两人一起往外走。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落在地上，暖融融的。周正抬头看了眼天，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但他知道，江州的汛期，往往就藏在这样的好天气后面。他得做好准备，守住这座城，也守住家里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