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将尽时，牢狱里的霉味混着窗缝钻进来的寒气，在苻叶鼻尖绕了半宿。
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眼睫上还沾着几分未散的倦意——
千华翻身上墙时带起的风还在耳畔轻响，可后半夜的梦却像被揉碎的乱麻，满是些说不清形状的黑影与嘶吼，惊得他几次攥紧了囚服的衣角
醒来时掌心已满是冷汗。
天刚蒙蒙亮，铁牢外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苻叶抬眼望去，只见堂瑛里提着个食盒，快步走了过来。
她今日没穿平日里那套镶着铜扣的黑色官服，换了件素色的布裙，头发用木簪简单束在脑后，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倒多了些寻常女子的温和。
只是走到牢门前时，她握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显然是有心事。
“昨晚没睡好？”
堂瑛里将食盒从牢门的缝隙里递进去，目光落在苻叶眼下的青黑上，声音比平日轻了些：
“我让伙房蒸了些粟米糕，还温了碗羊奶，你多少吃点，一会儿要去公堂，怕是耗体力。”
苻叶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他打开食盒，拿起一块粟米糕，咬了一口，软糯的口感里带着淡淡的甜味，只是没嚼几口，就见堂瑛里靠在牢门外的石柱上，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迟迟不开口。
“今日审判的事，你……”
堂瑛里顿了顿，眼神有些躲闪，最终还是抬眼看向苻叶，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打听了，主审官是知府李大人身边的参军，那人最是趋炎附势，平时最是为李大人马首是瞻，又和那柳万山走得很近，依我看，你这次怕是……难摆脱极刑。”
“极刑”两个字一出口，空气瞬间就静了下来——
和千华的说法一模一样。
苻叶拿着粟米糕的手顿在半空，目光落在牢门外的地面上，那里有几处青苔，在晨光里泛着湿冷的光。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向堂瑛里，眼神平和得像是在聊寻常琐事：
“你倒不用替我担心。”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边境小镇？我瞧你性子直爽，身手又是了得，不像是会甘心待在这种地方的人。”
“还有时间，和我讲讲吧。”
堂瑛里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苻叶会突然问起自己的事。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情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泛起层滔天巨浪，眼眶微微发热——
自从来到这小镇，身边的同僚不是因为她被贬官而疏远，就是因为她不懂徇私而排挤，连百姓都离她远远的——
可是，她明明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有做，只有苻叶主动关心她的来历，想听她讲自己的事情。
堂瑛里叹了口气，走到牢门前，背对着苻叶靠在牢门之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我以前就是龟兹的战将，跟着军队打了好几年仗，也打赢过不少次，国王还赏过我金刀呢。”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亮了亮，像是想起了往日的荣光，可很快又暗了下去：
“后来玄铁门要国王答应他们在国内设分舵，又要求大量钱财，全是为了对抗天疫教。
“我上书劝谏国王，让他别轻易答应，免得落个驱虎吞狼的结局。。”
“结果呢？”
苻叶轻声问道，手里的粟米糕已经凉了，他却没心思再吃。
“结果玄铁门的人记恨我，在国王面前说了不少我的坏话，还捏造了我克扣军饷的罪名。”
堂瑛里咬了咬嘴唇，声音有些发颤：
“国王偏听偏信，就把我的官贬了，兵权也收了，派我来这边境小镇当个小官，专门抓贼。”
“可我在这儿没根基，抓到的犯人，要么是上级的亲戚，要么是给了钱的，最后都被私放了。
“那些真正行侠仗义的，比如千华，百姓都护着她，我根本追不到。”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里满是挫败：
“我来这儿半年多了，一件正经事都没做成，说起来，真是可笑。”
苻叶听完，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知道堂瑛里是个正直又有能力的人，可偏偏生不逢时，落得这般境地。
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却觉得所有的话都很苍白——他自己还身陷囹圄，又怎么能安慰别人呢？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窗外的风声，轻轻吹过。
就在这时，堂瑛里突然转过身，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凑近牢门，压低声音说道：
“苻公子，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你不该受这份罪。这牢门的钥匙我有，我现在就放你走，你赶紧离开这小镇，走得越远越好。”
苻叶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坚决：
“不行，我不能走。你放了我，上面的人要是查起来，你肯定会受牵连，要是迁怒于你又该怎样？”
“连累？”
堂瑛里苦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
“我现在这样，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每天看着那些腐败的官僚胡作非为，看着百姓受苦却无能为力，这样的人生，太失败了。不如放你走，我也学着千华，当个女侠，仗剑天涯，至少还能做些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
“你别傻了！”
苻叶急忙说道，身体往前凑了凑，隔着铁栏看着堂瑛里：
“千华看似自在，可每天都要躲着官府的追捕，吃了上顿没下顿，说不定哪天就会遇到危险。你要是真走了这条路，以后就只能亡命天涯，再也不能过安稳日子了。”
堂瑛里的眼神晃动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苻叶放着逃跑的机会不要，反过来关心自己。
然而，堂瑛里何尝不知道亡命天涯的苦，可一想到要继续和那些腐败的官僚为伍，她就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她靠在铁栏上，双手抱住头，声音里满是迷茫：
“可我真的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苻叶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里也软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语气坚定地说道：
“你别着急，也别胡思乱想。今日的审判，我会想办法应对，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堂瑛里抬起头，看着苻叶坚定的眼神，心里泛起一丝希望，可很快又被现实压了下去——
主审官偏袒恶人，哪有那么容易翻盘呢？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两人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食盒里的羊奶还冒着微弱的热气，在冰冷的牢狱里显得格外显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狱卒的吆喝声：
“时辰到了，带苻叶去公堂！”
堂瑛里身子一僵，急忙站直了身子，看着苻叶，眼神里满是担忧。她想再说些什么，可狱卒已经走到了牢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苻公子，你……”
堂瑛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化作一句：
“你多保重。”
苻叶点了点头，拿起食盒里的羊奶，一饮而尽，然后将食盒递给堂瑛里，语气平静：
“你也保重，别为我担心。”
说完，他跟着狱卒，转身向牢狱外走去。晨光透过牢狱的大门，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希望到时候沈姑娘处理地过来吧，可是她又要看着玉衣别让她乱动手，她要有的忙了。”
“反正也没希望了，那到时候我说点啥呢？给他们讲依法治国？感觉多少沾点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