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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装周的璀璨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复,便迅速被南洋翻滚的浊浪吞没。李晚星裹着飞机上薄薄的毯子,蜷缩在黄家那辆如同移动堡垒的黑色轿车后座,窗外飞速倒退的是槟城熟悉又陌生的湿热街景。第五大道的浮华喧嚣犹在耳畔,卡莉·琼斯头顶“凤凰”冠冕时引发的山呼海啸,此刻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只有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星舟”戒指冰冷的触感,和那条匿名的死亡威胁电报带来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寒意,真实地提醒着她——风暴从未远离。

她疲惫地闭上眼,试图将那场属于世界的成功与眼前的泥沼隔绝开来。车子驶入黄家戒备森严的庄园,厚重的雕花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将一部分世界关在了外面。

顶楼那间临时的设计室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料、纸张和淡淡显影药水的混合气味。巨大的工作台上,铺满了从纽约带回来的外文报纸剪报、闪耀着“phoenix”字样的时尚杂志封面、以及雪片般通过电报和邮差送来的合作邀约函。这些本该是“拾光”浴火重生的明证,此刻却像一堆灼热的炭火,烫得她不敢触碰。

她拿起一份《南洋商报》,娱乐版头条赫然是卡莉·琼斯闭场时那惊世骇俗的定格照片,标题是《东方凤凰惊艳寰宇,“拾光”设计师Lin Lee一战封神!》。指尖拂过报纸上自己那张被记者捕捉到的、在后台沉静工作的侧影,照片里,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清晰可见。一丝微弱的暖意尚未升起,就被更深的疲惫和某种不祥的预感压了下去。

“小姐,”阿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贯的沉稳,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旗舰店那边……有些情况需要您处理。另外,”他顿了顿,递上一个沉甸甸的、柚木镶嵌黄铜的精致盒子,“少爷吩咐,您之前的通讯方式安全等级不足,需要更换。这是公馆内线电话的分机,线路加密,直通少爷书房和安保室。”

安全等级不足?李晚星的心猛地一沉。是因为那条匿名电报吗?黄砚舟又在不动声色地织他的网。她默默接过那冰冷的木盒,指尖划过光滑的黄铜旋钮,这更像是一个定位器和监听器,一个提醒她时刻处于风暴中心、无处可逃的冰冷标记。

她将电话分机盒随手放在桌上那堆光鲜的剪报上,强打起精神:“旗舰店怎么了?”

“开业效应远超预期,订单爆满,但……”阿忠的声音低了些,“舆论场……并不平静。有些声音,不太友善。今早的《槟城快闻》……您最好看看。”

李晚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不友善?南洋这片泥沼,几时对她友善过?林正明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偃旗息鼓?她早有心理准备。

然而,当她踏入旗舰店那间崭新的、铺着厚地毯的总经理办公室时,扑面而来的低压气氛还是让她呼吸一窒。负责公关宣传的陈经理脸色难看地站在办公桌前,手里紧紧捏着一份散发着新鲜油墨味的报纸,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几个核心店员也聚在一旁,眼神躲闪,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小姐……”陈经理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又更像是看到了更大的麻烦,声音干涩地递上那份报纸,“您……您看看这个。”

李晚星接过,目光落在《槟城快闻》头版加粗的、几乎占满半版的骇人标题上——《揭秘“拾光”神话背后的金主与傀儡:一场精心策划的镀金骗局!》。旁边配着几张印刷粗糙却极具煽动性的照片:一张是黄砚舟在拾光旗舰店开业剪彩时,紧紧握着李晚星戴着戒指的手的特写(配文:枷锁还是恩宠?无名指上的‘星舟’戒指,是黄氏控制‘拾光’与林氏孤女的铁证!);另一张,赫然是纽约时装周后台,黄砚舟将香槟递给李晚星时,两人靠得极近的侧影(配文:金主亲临督战,傀儡设计师的‘高光’时刻!);最致命的一张,是旗舰店开业前夜,李晚星在黄砚舟阁楼办公室外走廊被拍到的模糊身影,她穿着那件浸透雨水的旧旗袍,脸色苍白,额角带伤,而黄砚舟高大的身影在门内的阴影里若隐若现(配文:深夜晚归,伤痕何来?‘托付’背后的交易令人细思极恐!)。

报道内容更是极尽渲染和恶毒揣测之能事,字字诛心:

“……所谓的‘凤凰涅盘’?所谓的‘独立设计师’?扒一扒这位一夜爆红的林晚星小姐的‘真面目’!”

“诸位还记得拾光旗舰店开业时,黄大少当众紧握林小姐戴着戒指的手吗?(戒指图对比见下)没错!纽约这张披衣照上,戒指还在!同一个!这意味着什么?金屋藏娇?还是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林正弘当年走私的‘远星号’惨案,黄家可是最大的苦主!黄砚舟的祖父据说就是被那批‘走私军火’间接气死的!黄大少不把仇人的女儿挫骨扬灰就不错了,为何如此‘尽心尽力’扶持她?甚至不惜砸下血本,把她捧上纽约的舞台?”

“真相只有一个!林晚星根本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孤女设计师!她和她那个走私犯父亲一样,早就攀附上了黄家这棵大树!用某种‘特殊’的方式,换取了黄砚舟的庇护和资源!看看照片里她裹着黄少外套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啧啧,手段了得啊!”

“什么两代传承?什么浴火重生?全是黄氏集团为了洗白‘拾光’这块沾着血的招牌,精心策划的营销骗局!林晚星,不过是黄砚舟摆在台前、吸引火力、顺便暖床的一个漂亮傀儡罢了!可怜林正弘一世清名,死后还要被亲女儿和仇家联手玷污!可悲!可叹!”

报道最后,用极其煽动和侮辱性的语言总结:“一个罪犯的女儿,一个靠金主和身体上位的傀儡,设计出‘凤凰’?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南洋的耻辱!建议彻查黄氏集团资金来源,抵制‘拾光’这个用肮脏交易堆砌起来的伪品牌!”

李晚星捏着报纸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面对任何明枪暗箭。但当这些恶毒的文字,像淬了毒的匕首,将她生命中最痛的部分——阿爸的清白、她的尊严、她视若生命的创作、甚至她与黄砚舟之间那复杂难言却不容亵渎的“托付”关系——如此赤裸裸地、用最肮脏下流的方式剖开、践踏时,那股灭顶的屈辱和愤怒,还是像海啸般将她瞬间淹没!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去看她的脸色。

“还不止这些……”陈经理的声音艰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这是……今早派人去报摊收集的……其他几份小报的‘号外’和……‘读者来信’摘录……”他不敢递过去,只是放在桌上。

李晚星像是被这句话惊醒,猛地抓过那个文件袋,颤抖着手指打开。里面是几份印刷更加粗糙、标题更加耸人听闻的“号外”:

《“拾光”凤凰女设计师夜会金主秘闻!》

《“星舟”戒指下的肮脏交易:孤女如何爬上黄家大少的床?》

《林正弘死不瞑目!女儿与仇家联手玷污“拾光”清名!》

更让人窒息的是厚厚一叠“读者来信”摘录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报馆筛选刊登出来的、或是派人从街头巷议中记录下来的污言秽语:

“我呸!原来是罪犯的女儿!难怪攀上黄家大腿!”

“什么天才设计师?怕不是睡出来的吧?看那几张照片,啧啧,黄少爷眼神都拉丝了!”

“黄砚舟玩得够花啊,捡个破鞋还当宝,又是戒指又是镀金的,林家这烂摊子也敢接?”

“楼上真相了!什么托付,分明是看人家姑娘长得水灵,趁火打劫!林正弘死不瞑目啊!”

“抵制拾光!抵制这个靠卖身上位的设计师!”

“三号井的土埋了她爹,怎么不把她也一起埋了?省得出来丢南洋的脸!”

“还‘凤凰’?野鸡插几根毛就想上天了?黄家砸钱捧的赝品!”

“听说她阿爸当年走私的就是军火,现在黄砚舟接手‘拾光’,谁知道是不是洗钱?建议政府严查!”

“看她那副清高样就恶心!装给谁看呢?骨子里还不是……”

……

一行行,一页页,触目惊心。那些躲在报纸匿名栏或是街头巷尾的阴暗嘴脸,仿佛透过这些字句,都能看到他们扭曲的快意和肆无忌惮的恶意。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的心上,抽得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李晚星喉咙里溢出。她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眼前阵阵发黑,那些恶毒的字符在视网膜上疯狂跳动、扭曲、放大,变成一张张狞笑的血盆大口,要将她撕碎吞噬!

阿爸……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污蔑您!怎么能这样践踏“拾光”!怎么能……把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一切,说得如此不堪!

屈辱的泪水终于冲垮了最后的堤坝,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冰冷的手背上。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在纽约,她以为她终于用自己的力量,为拾光、为阿爸争回了一口气。可转眼间,她就被南洋这片泥沼拖回深渊,打回原形——一个永远洗刷不掉“罪犯之女”烙印的、靠身体依附男人的、下贱的傀儡!

“林小姐!”陈经理和店员们惊慌地围上来。

“滚开!”李晚星猛地推开伸过来的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从未有过的尖利。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抓起桌上那个崭新的、冰冷的柚木电话分机盒——这个黄砚舟给予的、象征着“安全”与“控制”的枷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壁!

“哐当!”一声巨响!

昂贵的柚木盒子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的黄铜部件和电线散落一地!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

李晚星看也没看那堆残骸,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冰冷的文件柜上。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更多。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崩塌,只剩下无边的恶意和冰冷。这里……这个黄砚舟为她打造的“避风港”,这个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地方,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她必须离开!立刻!马上!离开这些目光,离开这令人作呕的空气,离开……那个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又用无形枷锁将她禁锢的男人!

没有任何犹豫,她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像一道失控的风,冲出办公室,冲出旗舰店灯火通明的大门,一头扎进槟城湿热粘稠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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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如墨,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湿气,吹拂着南峇鲁海滩嶙峋的礁石群。这里远离市区灯火,只有远处灯塔孤独的光柱,偶尔扫过漆黑翻涌的海面。

李晚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高跟鞋早已不知去向,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礁石和湿滑的海藻上,被锋利的贝壳边缘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珍珠灰的丝绒礼服下摆被咸涩的海水打湿,沉重地贴在腿上,沾满了沙砾。精心挽起的发髻早已散乱,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她跌跌撞撞地爬上一块巨大的、伸向海中的黑色礁石,如同受伤的鸟,蜷缩在最高处。咸湿冰冷的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却奇异地让她滚烫混乱的头脑获得一丝冰冷的清明。

脚下,是漆黑如怪兽般咆哮、不断冲击礁石、掀起惨白浪花的大海。那永不停歇的轰鸣,像极了小报上永无止境的污言秽语,一遍遍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为什么?她一遍遍在心底无声地嘶喊。为什么无论她做什么,都摆脱不了“林正弘之女”的烙印?为什么她倾注心血的作品,会被解读成肮脏交易的产物?为什么她和黄砚舟之间那沉重复杂、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关系,会被如此恶毒地扭曲、践踏?难道她生来就注定要在这片泥沼里沉沦,永世不得翻身吗?

阿爸……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委屈、愤怒、绝望、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拖向深渊。报纸上那些恶毒的标题,黄砚舟那双深沉莫测、掌控一切的眼眸,旗舰店开业时他紧握她的手展示戒指的屈辱,纽约后台那条冰冷的死亡威胁电报……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疯狂交织、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近乎崩溃的决绝。右手死死攥住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星舟”戒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往下拽!锋利的戒圈边缘割破了细嫩的皮肉,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铂金和虹彩贝母的纹路!痛!钻心的痛!可那戒指却如同生了根,纹丝不动!它早已不是戴在手指上的饰物,而是熔铸进她骨血里的烙印,是她与这场风暴、与那个男人无法切割的共生印记!

“啊——!”一声凄厉的、饱含了所有痛苦和不甘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被呼啸的海风瞬间撕碎、吞没!

她颓然地松开手,看着无名指上那圈刺目的血痕和依旧牢牢禁锢着她的冰冷指环,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干。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沉重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呆呆地坐在冰冷的礁石上,望着漆黑翻滚、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海,眼神空洞。也许……就这样跳下去……是不是就真的解脱了?南洋的泥沼也好,黄砚舟的枷锁也罢,还有那些无休止的流言蜚语……都再也伤害不到她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她濒临崩溃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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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刚接到公馆电话,负责跟着林小姐的司机回报,林小姐离开旗舰店后,没有叫黄家的车,自己叫了辆黄包车,往南峇鲁海滩方向去了!司机跟丢了!”阿忠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敲开了黄砚舟书房的门。

黄砚舟正在黄氏集团顶楼办公室处理一份加急文件,闻言,手中的金笔“啪”地一声被硬生生折断!锋利的断口刺入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他却浑然未觉。深潭般的眼眸瞬间结冰,一股足以冻结空气的恐怖戾气从他周身轰然爆发!

南峇鲁海滩?礁石区?那个地方……暗流汹涌,礁石嶙峋,尤其在这样的深夜里……

桌上那份《槟城快闻》和旁边秘书整理出来的“舆情摘要”(厚厚一叠其他小报的“号外”和不堪入目的“读者来信”摘录),早已有人第一时间呈报给他。他看完了,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那些污言秽语落在他眼中,如同跳梁小丑的呓语,激不起他内心半分波澜,唯有冰冷的杀意在眼底无声凝聚。他太清楚这是谁的手笔,林正明狗急跳墙的肮脏伎俩罢了。他部署的反击通稿和律师函,已通过几家控股的报馆连夜排版,天亮就会铺满槟城所有报摊。

他以为李晚星会愤怒,会找他质问,甚至……会哭。他会告诉她,这些噪音无需理会,一切尽在掌控。他会用事实碾碎那些污蔑。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的反应是砸了电话分机,然后……独自跑去了危险的海边!

那个倔强得像野草、在纽约后台面对死亡威胁还能在他命令下饮尽香槟的女人,竟然会被这些下作的流言击垮?还是说……那些流言里,有什么东西,真正刺中了她心底最脆弱、最无法愈合的伤口?关于她的阿爸?关于……他们之间?

一种陌生的、近乎恐慌的焦灼感,瞬间攫住了黄砚舟的心脏!比任何商战失利、比面对林正明的明枪暗箭,都要来得猛烈!他猛地站起身,带翻了沉重的红木座椅,发出巨大的声响。

“备车!立刻!”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怒,“封锁南峇鲁海滩东侧!调所有能动用的人手,给我一寸一寸地搜!活要见人……”后面四个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眼底却翻涌起一片猩红的血色风暴!

深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撕裂槟城湿热的夜幕,朝着南峇鲁海滩疾驰。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映在黄砚舟冰冷紧绷的脸上,变幻不定。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指节因为用力握着而泛白。掌心被笔尖刺破的伤口,丝丝缕缕的痛感传来,却远不及心底那股陌生的、因失控而滋生的暴戾来得猛烈。

那个蠢女人!她以为一走了之就能解决问题?她以为大海能洗刷掉什么?她身上还打着林正弘的烙印,打着“拾光”的烙印,更打着……他黄砚舟的烙印!是他亲口说的——“林正弘托付给我的人,一个都不能少!”她竟敢……竟敢试图消失?!

车子在崎岖的沿海公路尽头停下。前方是陡峭的崖壁和一片在夜色中如同怪兽脊背般狰狞起伏的黑色礁石群。海风呼啸,带着咸腥和巨大的轰鸣。

“少爷,司机最后看到林小姐就在这片礁石区下的车,但具体位置……”阿忠快速汇报,脸色严峻。海浪声太大,人力呼喊根本无用,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嶙峋的礁石间扫过,如同探照灯,却难以穿透所有的阴影角落。

黄砚舟一言不发,推开车门,深黑色的昂贵西装外套被他随手扯下扔在车内,只穿着一件挺括的白衬衫,大步踏入冰冷的海水和湿滑的礁石滩。强劲的海风瞬间灌满他的衬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紧绷线条。昂贵的皮鞋踩进冰冷刺骨的海水和尖锐的砂石中,他毫不在意,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块巨石的阴影。

“李晚星!”他厉声喊道,声音穿透海浪的咆哮,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海浪永不停歇的撞击声和呼啸的风声。

焦灼如同毒火,一寸寸灼烧着他的理智。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同探照灯,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突然,他脚步一顿。前方一块最高最险峻的礁石边缘,似乎有一抹与夜色不同的、极淡的灰白色……像是……被海水打湿的丝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黄砚舟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踩着湿滑陡峭的礁石,身手矫健地攀爬而上!海风猛烈,吹得他衬衫紧贴在身上,猎猎作响。

当他终于攀上那块巨大礁石的顶端时,看到的景象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李晚星背对着他,蜷缩在礁石最边缘,像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落叶。珍珠灰的丝绒礼服湿透了,紧紧包裹着她单薄的身体,下摆浸在涌上的冰冷海水中。散乱的黑发被海风吹得狂舞,遮住了她的侧脸。她一动不动,望着脚下漆黑翻涌、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海面,仿佛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石像。那背影透出的绝望和死寂,比冰冷的海水更刺骨!

“李晚星!”黄砚舟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沙哑和紧绷,几个大步冲到她身后,一把扣住了她冰冷湿透的纤细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你疯了?!给我回来!”

被他猛地一拽,李晚星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回头。她像是被惊醒的木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

当黄砚舟看清她的脸时,饶是心硬如铁,也感到一阵心惊!

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和额角,遮掩了那道淡去的伤痕。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吓人,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麻木。更刺目的是,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星舟”戒指周围,赫然是一圈新鲜的血痕!皮肉翻卷,鲜血混着海水,正沿着她冰冷的手指蜿蜒流下!

“回来?”李晚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空洞的眼神落在黄砚舟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绝望到极致的笑容,“回哪里去?回那个被无数人戳着脊梁骨骂我是‘罪犯的女儿’、‘靠身体上位的傀儡’的地方?回到你为我打造的、镶着金边的笼子里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利和控诉:“黄砚舟!你满意了?!你把我推上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让我以为我真的能靠自己的力量飞起来!可结果呢?结果就是让我摔得更惨!摔进南洋最肮脏的泥潭里!被所有人唾骂、践踏!连我阿爸死了十五年都不得安宁!这就是你要的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看看你的力量’?!”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海水,再次汹涌而出。她用力地、徒劳地想要甩开他铁钳般的手腕:“放开我!你放开我!让我走!让我去死!死了就干净了!死了就再也没人能骂我阿爸!骂我是……是你的……”

最后那几个肮脏的字眼,她终究没能说出口,巨大的屈辱和悲愤哽住了她的喉咙,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黄砚舟看着她崩溃绝望的模样,听着她字字泣血的控诉,心底那股因她失踪而燃起的暴戾怒火,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沉重、更尖锐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被误解的刺痛?还是看到她被伤得如此之深时,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心悸?

“闭嘴!”他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惊雷炸响在她耳边,瞬间压过了她的哭喊和海浪的咆哮。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将她往自己这边拽,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她另一侧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死?”黄砚舟的眼底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火焰深处,却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死死盯着她空洞绝望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入她的灵魂:

“谁准你死了?!”

“林晚星,你给我听清楚!”

“你的命,是你阿爸用命换来的!是他托付给我的!”

“你的‘拾光’,是你阿爸的心血!是你亲手设计出来的‘凤凰’!”

“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那些只敢在报上吠叫的废物,他们算什么东西?!他们有什么资格决定你的生死?评价你的价值?!”

“想用死来逃避?来证明他们的污蔑是对的?李晚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这么不堪一击?!”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狠,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晚星摇摇欲坠的心防上!那冰冷的、带着怒火的视线,像两道探照灯,穿透她绝望的迷雾,直刺她灵魂深处那点残存的不甘!

李晚星被他吼得怔住了,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懦弱?不堪一击?不……她不是……她只是……太痛了……痛得无法呼吸……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瞬间,一股更大的海浪猛地拍击在脚下的礁石上!“轰隆!”巨响伴随着飞溅的冰冷海水,如同暴雨般兜头浇下!

黄砚舟反应极快,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怀里猛地一带,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袭来的冰冷浪花!

“呃!”李晚星猝不及防,被他强大的力量带得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冰冷的海水浸透了他单薄的白衬衫,瞬间紧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

而就在这一撞一扯之间,李晚星因为挣扎而胡乱挥舞的左手,指甲“嗤啦”一声,竟意外地勾住了黄砚舟被海水浸透、紧贴在胸前的衬衫前襟!脆弱的丝绸面料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从领口到心口的位置,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湿透的白色残破布料下,一片刺目的、鲜活的色彩,毫无预兆地、赤裸裸地暴露在惨淡的星光和远处灯塔扫过的光柱之下!

就在黄砚舟左胸心口的位置!

那不是疤痕,不是胎记,而是一幅纹身!

一幅用极其精湛的技艺、浓烈而饱满的色彩刺入皮肉的纹身图案——

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那凤凰的姿态,与李晚星设计的“凤凰”冠冕,竟有七分神似!同样是遒劲有力的枝蔓(此刻化作火焰的形态)托起主体,只是核心处,取代虹彩贝母的,是一颗用最深邃的鸽血红宝石镶嵌而成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燃烧的赤焰核心!凤凰的羽翼完全舒展开来,每一片羽毛都仿佛由燃烧的烈焰构成,边缘是锐利的金线勾勒,带着焚尽一切、冲破桎梏的决绝力量!红宝石的炽烈、金线的璀璨、火焰的流动感……在湿透的衬衫破口下,在他紧实而充满力量的胸膛肌肤上,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直冲九霄!

这纹身……这凤凰……和她设计的“凤凰”……!

李晚星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瞬间僵在了原地!所有的哭喊、控诉、绝望、挣扎……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彻底冻结!

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屈辱,忘记了脚下咆哮的大海。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那片撕裂的衬衫布料下,那颗在黄砚舟心口处搏动燃烧的、浴火凤凰的图腾!那鲜艳欲滴的鸽血红,那凌厉张扬的金线火焰,那几乎要灼伤她视线的、扑面而来的生命力和……一种深沉到无法言喻的痛楚与决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呼啸的海风,轰鸣的海浪,远处灯塔单调的光柱扫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李晚星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颗在他心口燃烧的凤凰,与她无名指上那枚冰冷染血的“星舟”戒指,在惨淡的光线下,形成一种无声的、却又震耳欲聋的、宿命般的呼应!

他……什么时候纹的?

为什么……是凤凰?

为什么……在她的“凤凰”冠冕惊艳世界之后,她才发现它存在于他的心口?

这代表着什么?掌控?烙印?还是……某种她从未敢去深想的、沉重到无法承受的……联结?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死寂的心湖底部疯狂翻涌、炸裂!她忘记了思考,只是呆呆地、近乎贪婪地、又带着巨大的惊悸,死死地盯着那颗在他心口搏动的火焰凤凰。那鲜艳的图腾,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冰冷的、被绝望淹没的灵魂深处!

黄砚舟也僵住了。

衬衫被撕裂的凉意和心口纹身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他低头,看到了李晚星眼中那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被强烈冲击后、几乎要破土而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他眼底翻涌的怒火和戾气,在这一刻,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近乎狼狈的情绪取代。他猛地抬手,想要掩住那暴露的纹身,动作却带着一丝罕见的仓促。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片破碎衣襟的刹那,李晚星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那只沾着自己鲜血和海水、还戴着冰冷戒指的右手,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地抬了起来!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充满惊惧的试探,缓缓地、缓缓地,朝着他心口处那片灼热的、燃烧的凤凰图腾……伸了过去。

指尖冰冷的温度,与他心口滚烫的肌肤,只隔着一层湿透的、破碎的薄薄衬衫布料。

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所有的猜忌、屈辱、利用和冰冷算计。

时间,再次被无限拉长。

黄砚舟抬起欲掩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深潭般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所有的冷静自持都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染血的指尖,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看着她一点点靠近他心口那最隐秘、最滚烫的烙印。

海风卷起她的乱发,扫过他紧绷的下颌。

冰冷的指尖,终于,轻轻地、颤抖地,触碰到了那湿透布料下,纹身凸起的、带着生命热度的边缘轮廓。

就在触碰发生的瞬间——

“轰隆——!”

一道惨白的、撕裂夜幕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在他们头顶的墨黑云层中炸开!将两张近在咫尺、写满震惊与复杂情绪的脸庞,映照得一片雪亮!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天地都劈开的惊雷!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两人单薄的衣衫,也模糊了礁石上那惊心动魄的纹身和戒指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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