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三人已站在毒瘴林边缘。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绸缎，将整片林子裹得密不透风，唯有苏清瑶手中的莹白灯笼，在浓稠的黑暗里投下圈微弱的光晕。
“含住这个。” 墨影将两个油纸包塞进凌尘手里，一个包里是泛着苦香的药丸，另一个则装着黏腻的药膏，“千机楼的‘避毒散’，药膏涂在裸露的皮肤上，能挡半个时辰。”
凌尘捏开药丸塞进嘴里，苦涩的药味瞬间漫过舌尖。他看着墨影低头给自己胳膊涂药膏的动作，突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在院子里爬树，弟弟被黄蜂蜇了手，也是这样笨拙地往伤口上抹草药。月光透过林隙落在墨影额角的疤痕上，那道被烙铁烫出的印记在夜色里泛着暗红，像条蛰伏的蜈蚣。
“走了。” 苏清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已将避瘴丹含在舌下，周身萦绕着层淡淡的白气，正是寒月宫的冰心诀 —— 运功时能让体温骤降，形成层无形的屏障，将周遭的瘴气隔绝在外。灯笼里的烛火在她掌心明明灭灭，映得那张男装打扮的脸格外清冷。
三人刚踏入林子，一股甜腻的腥气便扑面而来。地上积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无数具腐烂的尸体。紫雾从树根处蒸腾而起，丝丝缕缕缠绕在脚踝上，接触到药膏的地方发出 “滋滋” 轻响，冒出细小的白烟。
“跟着我的脚印走。” 苏清瑶举着灯笼在前开路，脚步轻盈得像片羽毛。她手中的短剑不时挥出，斩断垂落的毒藤 —— 那些藤蔓上结着暗紫色的浆果，掉在地上便炸开团毒雾，溅到旁边的树干上，竟将坚硬的树皮腐蚀出一个个小洞。
凌尘紧随其后，掌心的玉佩碎片突然发烫。他低头看了眼，碎片上的山河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莹白的光线下缓缓流转。这异样的动静让他心头一紧，刚想提醒身后的墨影，却听见弟弟闷哼一声。
“怎么了？”
墨影猛地按住左臂，那里的伤口不知何时渗出了黑血，沾着的布条已被紫雾浸得发绿。“没事。” 他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瓷瓶，往伤口上撒了些灰色粉末，“蛊虫被瘴气惊动了，不碍事。”
话音未落，前方的苏清瑶猛地刹住脚步，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骨。灯笼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前方的紫雾，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十几条手臂粗的毒蟒正盘踞在头顶的虬枝上！猩红的信子在迷蒙的雾气中无声吞吐，如同地狱的邀请；幽冷的鳞片反射着微光，每一片都像淬了毒的冰刃，刺得她瞳孔骤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死死攫住了她的心神。
\"别动！\"她声音压得更低，指尖在灯笼骨架上灵巧一旋。霎时幽兰冷香丝丝缕缕漫开，盘踞树梢的毒蟒突然触电般缩回枝叶深处，只留下几道暗影在月光下吞吐蛇信。\"五毒教用蛇阵守门...\"她将灯笼往前探了探，\"前面应该就是暗河入口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凌尘果然看到一片被藤蔓遮掩的石壁，心头不由得一喜，暗道这趟总算没白跑。 墨影毫不犹豫地上前，用长刀劈开藤蔓，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传来潺潺的水声，带着一丝清凉和神秘的气息。 三人**带着几分好奇和警惕，**依次钻进去。刚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细看洞内情形，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入口竟被从外面封死了！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三人，惊恐地对视一眼，心脏都仿佛骤停了一拍。
“是机关。” 墨影摸着石壁上的凹槽，脸色凝重，“千机楼的‘落石阵’，看来无面早料到我们会走密道。”
苏清瑶举起灯笼照向暗河，水面泛着诡异的碧绿，隐约能看见水底游弋的黑色影子。“没时间回头了。” 她解下腰间的银铃手链扔进水里，手链触到水面的瞬间，那些黑影竟纷纷退开，“沿着暗河走，半个时辰就能到核心地带。”
暗河两岸的石壁湿漉漉的，长满了滑腻的苔藓。凌尘扶着石壁往前走，掌心的玉佩碎片烫得越来越厉害，像是在预警着什么。他瞥向身旁的墨影，弟弟正低头盯着水面，握着长刀的手骨节泛白 —— 自从在客栈说起母亲的血书，他就没再主动说过话，只有在避开暗河里突然窜出的毒鱼时，两人的手臂偶尔碰到一起，才会有片刻的默契。
“前面有光。” 苏清瑶突然加快脚步。
穿出暗河尽头的洞口时，紫雾变得更加浓重，几乎凝成了实质。凌尘刚吸了口气，喉咙就像被火烧般疼，连忙运起浩然正气压制。墨影眼疾手快地往他脸上泼了些药液，清凉的触感瞬间驱散了灼痛。
“到了。” 苏清瑶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灯笼的光晕里，楚嫣然被粗麻绳吊在巨大的榕树上，白衣被紫雾染成了暗紫色，眉心的朱砂痣在苍白的脸上格外醒目。她脚下是片翻滚的墨绿色毒沼，气泡不断从沼底冒上来，破裂时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显然毒性剧烈。
“嫣然！” 凌尘刚想冲过去，却被墨影死死拉住。
“别动。” 墨影的声音发紧，指着榕树周围的地面，“有‘腐骨阵’，踩错一步就会掉进毒沼。”
苏清瑶的冰心诀运转到极致，周身的白气几乎凝成了冰壳。她仔细观察着毒沼边缘的石块，突然道：“踩着那些青石板走，五毒教的阵法讲究相生相克，青石板是生门。”
就在这时，榕树后传来低沉的笑声，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不愧是寒月宫的传人，可惜太晚了。”
一个黑袍人缓缓走出来，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削瘦的下颌和道横贯嘴唇的疤痕。他的手指苍白修长，正把玩着枚蛇形令牌，令牌上的鳞片在紫雾里闪着寒光。
“无面！” 墨影的长刀瞬间出鞘，刀身映出他眼底的恨意。
黑袍人低笑一声，缓缓抬手摘下兜帽。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灯笼光下时，凌尘浑身剧震，如遭雷击，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脆响跌落在地——无面人左半边脸的眉眼神韵，赫然与父亲书房里那张画像有着七八分神似！
“很惊讶？” 无面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里带着种扭曲的快意，“你爹凌远山当年抢走你娘时，大概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你认识我爹？” 凌尘的声音发颤，掌心的玉佩碎片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将周围的紫雾驱散了大半。
无面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碎片上，瞳孔骤然收缩：“把碎片拿来！” 他猛地指向吊在树上的楚嫣然，“不然就让你姐姐尝尝被毒沼吞噬的滋味，她身上的‘化骨散’，可是我特意为药神宗的大小姐准备的。”
楚嫣然突然睁开眼，虚弱地喊道：“别信他…… 碎片……” 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黑血滴落在毒沼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苏清瑶悄悄往旁边挪动脚步，指尖扣住了三枚银针 —— 那是楚嫣然教她的针法，能暂时封住人的经脉。墨影则握紧了长刀，余光扫过毒沼边缘的青石板，正在计算着救人的路线。
凌尘看着无面那张与父亲相似的脸，又望向树上奄奄一息的姐姐，心脏像是被两只大手狠狠攥住。玉佩碎片在怀中灼热如炭，父亲的画像、母亲的血书、无面的话…… 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翻腾，突然拼凑出个可怕的猜测。
“你是……”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无面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在毒瘴林里回荡，惊起无数夜鸟：“等拿到完整的玉佩，你自然会知道。现在，把碎片扔过来！”
紫雾在他笑声中变得更加浓郁，楚嫣然身上的白裙已被染成深紫，显然毒性正在扩散。凌尘深吸一口气，缓缓从怀中掏出那半块玉佩碎片，金光在他掌心跳跃，映出他眼底的决绝。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决定所有人的生死。而无面与父亲之间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枚滚烫的碎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