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三界城，北区传送广场。
传送阵的光芒散去，郝仁一步踏出。与他同行的还有叶辰——古剑冢开启在即，但三界城的危机迫在眉睫，天枢真人特许郝仁先来处理此事，叶辰则主动请缨同行。
“郝师弟，你确定不需要先见洛主管？”叶辰环顾四周。传送广场依旧繁忙，各族修士来来往往，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但以他剑心通明的敏锐，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空气太“平”了。不是安静，而是缺乏生机应有的“起伏感”，像一潭死水。
“直接去找，效率更高。”郝仁闭目感知了一瞬，摇头道。洛璃的传讯已经说得很清楚，常规手段完全失效，城主府现在也是一团乱麻。去了无非是再听一遍那些无法解释的现象，浪费时间。
他需要用自己的方法。
“叶师兄，接下来我会展开一种特殊感知领域。”郝仁看向叶辰，神色严肃，“领域范围内，所有生灵的情绪波动都会被我捕捉到。你帮我护法，尤其注意那些……‘没有情绪’的人。”
叶辰虽不解，但基于对郝仁的信任，重重点头：“好。”
郝仁不再多言，走到广场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他盘膝坐下，看似是在调息，实则意识已沉入识海。
粉色薄膜感受到召唤，微微颤动。郝仁没有展开完整的尴尬领域——那太显眼，且消耗过大。他需要的是领域的一个变种应用：“尴尬侦测”。
原理很简单。
尴尬法则的核心是“对不协调的感知”。当这种法则以被动侦测模式运转时，它会对范围内一切“情绪协调性”的变化产生反馈。正常生灵，每时每刻都有微弱的情绪涟漪：愉悦、烦躁、期待、疲惫……这些情绪与当前环境、自身状态相匹配，形成一种动态的“情绪协调场”。
而被寂灭之力侵蚀或附身的个体，情绪协调场会出现两种异常：
要么是“空洞”——情绪波动被强行压制或抽离，如同一潭死水，与周围活跃的情绪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要么是“伪饰”——表面维持着某种情绪，但内在的情绪底色是空洞或混乱的，内外严重不协调，如同戴着一张画皮。
这两种异常，在尴尬法则的侦测视角下，都会像白纸上的黑点一样扎眼。
“开始。”
郝仁心念微动，识海中的粉色薄膜轻轻一荡。一股无形无质、连灵力波动都极其微弱的法则涟漪，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
半径五十丈。
这是郝仁目前能维持精细侦测的极限范围。在这个范围内，他“看”到的世界不再是物质形态，而是一幅流动的、色彩斑斓的“情绪热力图”。
广场中央，一个正在与同伴兴高采烈讨论新到手法宝的人族修士，身上蒸腾着明亮的橙黄色光晕，那是兴奋与期待。
旁边摊位后，一个因为生意清淡而打瞌睡的妖族摊主，周身笼罩着淡蓝色的慵懒与一丝灰白色的无聊。
远处，一对似乎刚吵过架的道侣，一个散发着灼热的红色（愤怒），一个则是冰冷的深蓝色（委屈），中间还夹杂着几缕试图靠近又缩回的粉色（歉意）……
无数情绪色彩交织、流动，构成一幅生机勃勃的、嘈杂的“存在图谱”。
然而，在这片斑斓之中，几个异常点突兀地出现了。
第一个在郝仁左前方约三十丈，一个正在排队等待传送的灰衣修士。他表面看起来平静正常，偶尔还会和前后的人搭两句话。但在情绪热力图上，他整个人是一片绝对的、死寂的灰黑色空洞。周围所有人的情绪色彩流经他身边时，都会像撞上无形的墙壁，被弹开、扭曲。那空洞中央，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紫色的“伪饰线条”，模仿出类似“耐心等待”的淡绿色情绪，但模仿得极其拙劣，像是小孩用蜡笔胡乱涂抹。
第二个在右后方一家茶楼的二楼窗口。一个穿着华贵、正在品茶的富商模样的人。他的情绪色彩乍看很正常：享受灵茶的淡金色愉悦，欣赏街景的浅绿色闲适。但郝仁的感知深入一层，发现这些色彩都浮于表面，像一层薄薄的油彩。油彩之下，是同样一片深不见底的灰黑空洞。更诡异的是，那层油彩的“情绪频率”与茶楼里其他人的真实情绪完全同步——别人愉悦时他也愉悦，别人闲聊时他也闲适，如同一个精准的情绪复读机。
第三个……
第四个……
短短十息内，郝仁在半径五十丈的范围内，锁定了七个这样的“情绪空洞”。
它们分布在不同位置，从事不同活动，表面毫无关联。但内在的“空洞”本质，一模一样。
“找到了。”郝仁睁开眼，眼中粉色流光一闪而逝。他站起身，对叶辰低声道：“七个，都在这个广场范围内。外表与常人无异，但内在情绪被完全压制或替代，只剩下空洞和伪饰。”
叶辰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看不到情绪热力图，但剑心对“异常”的直觉告诉他，郝仁说的是真的。而且七个……仅仅一个传送广场就有七个被侵蚀者，整个三界城会有多少？
“怎么处理？”叶辰的手按上了剑柄。对付邪魔歪道，他向来主张雷霆手段。
“先别打草惊蛇。”郝仁目光扫过那七个目标，“他们现在只是‘空洞’，没有主动作恶的迹象。而且，我怀疑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侵蚀了。贸然动手，可能会惊动幕后的东西，也可能……害死这些被附身的人。”
他想起碧落世界那些被遗忘之雾侵蚀的居民。在记忆复苏前，他们也只是麻木的空壳。
“那怎么办？”
“跟着，观察，找到源头。”郝仁目光锁定那个灰衣修士，“先从这一个开始。他看起来要使用传送阵离开。”
两人悄然混入人群，远远吊在灰衣修士身后。灰衣修士似乎毫无察觉，排队、缴费、踏入传送阵，整个过程自然流畅，除了情绪空洞，没有任何异常行为。
传送目的地显示：西区，材料市场。
郝仁和叶辰立刻踏入旁边另一座传送阵，选择相同目的地。
光芒闪过，两人出现在西区材料市场。这里比传送广场更加喧嚣，各种种族的修士挤在狭窄的街道上，摊位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鉴定法术的嗡鸣声混成一片。
灰衣修士走出传送阵，径直朝着市场深处走去。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目光偶尔扫过两旁的摊位，却从未在任何摊位前停留，仿佛逛街只是他维持“正常人”身份的必要表演，而他真正的目标在别处。
郝仁再次展开尴尬侦测。
这一次，范围缩小到三十丈，精度提升。他不仅能看到情绪空洞，还能隐约感知到空洞深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连接感”——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从灰衣修士的空洞深处延伸出去，通往某个遥远的方向。
“他在被‘遥控’。”郝仁低声道，“空洞深处有一个指令接收点。他所有看似自主的行为，可能都是按照接收到的指令在进行。”
“能追踪指令来源吗？”叶辰问。
“太远了，也太微弱。”郝仁摇头，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他来这里，肯定有目的。我们看看他要做什么。”
灰衣修士在市场里七拐八绕，最后走进一条偏僻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面斑驳的石墙，墙上爬满枯死的藤蔓。
他停在墙前，一动不动。
郝仁和叶辰藏在拐角处，屏息观察。
大约过了十息，灰衣修士突然抬起右手，食指伸出，在墙面上……画画。
不是符文，不是阵法，而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幼稚的线条和圆圈。画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但郝仁的尴尬侦测视角下，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随着灰衣修士的涂画，他情绪空洞深处的那条“连接线”骤然亮了起来！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异常“粘稠”的灰黑色能量，顺着连接线倒流而出，通过他的手指，注入那些涂鸦之中。
石墙表面，被涂鸦过的位置，色彩开始缓慢褪去。
不是物理上的褪色，而是“存在浓度”的稀释。那片区域的石头纹理变得模糊，苔藓的绿色变得灰败，甚至连物质本身的存在感都在减弱——明明还在那里，却给人一种“随时会消失”的虚幻感。
“他在……‘稀释’这片墙的存在感？”叶辰震惊。
“不止是墙。”郝仁脸色难看，“这种稀释会扩散。以这片墙为原点，缓慢侵蚀周围的一切。就像一滴墨水滴进清水里，会慢慢晕开。”
他明白了。
为什么三界城会出现大范围的色彩褪色、记忆淡薄？不是因为某个地方有个强大的“稀释源”，而是因为这些被附身的“空洞者”，像无数个微型扩散点，散布在城市各个角落，持续进行着这种微弱的“存在稀释”！
每一个点稀释的幅度都很小，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当成百上千个这样的点同时运作，量变就会引发质变。整座城市的存在浓度，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拉低，最终达到某个临界点……然后，或许就会像碧落世界那样，开始出现大面积的“遗忘”和“麻木”。
“必须阻止他，还要弄清楚指令来源。”郝仁当机立断，“叶师兄，你警戒四周，防止有其他‘空洞者’靠近或通风报信。我来‘接触’他。”
叶辰点头，身形一闪，消失在阴影中，剑意悄然笼罩这片区域。
郝仁则深吸一口气，朝着灰衣修士走去。
他没有隐藏脚步声。
灰衣修士画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似乎对外界干扰毫不在意，继续他的涂鸦。
郝仁走到他身后三尺处，停下。
“这位道友，”他开口，声音平静，“你在画什么？”
灰衣修士没有回答，依旧专注地画着。他的侧脸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人偶。
郝仁也不恼，只是悄然将尴尬侦测的强度提升了一档。更精细的法则涟漪扫过灰衣修士全身，重点探查他情绪空洞深处那个“指令接收点”。
这次，他看到了更多细节。
接收点不是一个简单的“点”，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灰黑色纹路构成的微型“符文阵”。阵法的结构诡异，不断变化，像是在接收并解析着某种超越常规灵力波动的指令流。
而指令流的来源方向……
郝仁顺着那条无形的连接线，“看”向城市上空。线穿过建筑，穿过人流，最终消失在……城主府的方向？
不，不是城主府内部。是城主府正上方，大约百丈高的空中。
那里，空无一物。
但在尴尬侦测的视角下，郝仁“看”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大约拳头大小、完全透明、只在情绪层面显现出“绝对空洞”的……节点。
节点悬浮在空中，缓慢自转。无数条极其细微的、肉眼和神识都无法察觉的连接线，从节点延伸出去，如同蛛网，连接着下方城市中一个个“空洞者”。
灰衣修士只是这张蛛网上的一根丝。
而这样的节点，在郝仁的感知范围内，还有三个。分别位于东区、南区、中心区上空。
它们像四个无形的“信号塔”，接收着来自更高维度的指令，再分发给下方被附身的“终端”，指挥他们进行着悄无声息的“存在稀释”。
“找到了……”郝仁喃喃道。
幕后的黑手没有直接降临，而是用这种间接的、分散的方式，缓慢侵蚀着三界城。这种方式效率看似低下，却极为隐蔽，且几乎无法用常规手段追踪和根除——除非你能看到那些“情绪连接线”和“指令节点”。
而郝仁，恰好能。
他收回目光，看向仍在涂鸦的灰衣修士。不能再让他继续稀释下去了。
郝仁抬起手，食指伸出，指尖泛起一丝极淡的粉色光芒。他没有攻击灰衣修士的身体，而是将这一丝尴尬法则之力，精准地“点”向灰衣修士情绪空洞深处的那个微型符文阵。
你不是接收指令吗？
那我给你发送一个“新指令”。
粉色的法则之力如同最细微的针，刺入灰黑符文阵的某个关键节点。
瞬间——
灰衣修士画画的动作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郝仁。眼睛深处，那片灰黑色的空洞开始剧烈波动，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巨石。空洞表面，浮现出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困惑。
他张了张嘴，发出干涩的、仿佛很久没说过话的声音：
“……你……是……谁？”
“为什么……我……在这里？”
“我在……画……什么？”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迷茫。
郝仁心中一动：有效！尴尬法则之力干扰了那个指令接收阵，暂时切断了灰衣修士与上空节点的连接，让他恢复了部分自我意识！
但还没等郝仁回答，灰衣修士脸上突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抱住头，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空洞深处，那些灰黑色的纹路疯狂闪烁，像是在与入侵的粉色力量激烈对抗。
“不……不要……想不起来……”他嘶吼着，声音中带着恐惧，“空白……都是空白……让我……回去……”
他的眼神重新开始涣散，空洞的灰黑色再次占据主导。
粉色法则之力毕竟太微弱，无法持久对抗那个更庞大的侵蚀系统。
但就在这短暂的清醒与对抗中，灰衣修士无意识地说出了一段破碎的话：
“塔……四座塔……在吸收……情绪……色彩……记忆……”
“送去……送去城北……旧矿坑……”
“那里……有更大的……空洞……”
话音刚落，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彻底消失。整个人重新变回那个面无表情的空壳，转过身，继续对着石墙涂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郝仁站在原地，消化着这段话。
四座塔——应该就是空中的四个指令节点。它们在吸收城市里的情绪、色彩、记忆等存在痕迹。
送去城北旧矿坑——那里有一个“更大的空洞”，可能是这些被掠夺的存在痕迹的汇集点，也可能是……某个更强大的“湮灭之影”爪牙的藏身之处。
“叶师兄！”郝仁低喝。
叶辰从阴影中闪现：“听到了。城北旧矿坑，三界城废弃了近百年的灵石矿脉遗址。”
“走。”郝仁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重新变回空洞的灰衣修士，转身离开。
他知道，仅仅切断几个“终端”没用。真正的关键，是那四座“塔”，以及矿坑里的“更大的空洞”。
而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
那个在空中缓慢自转的、连接着灰衣修士的指令节点，表面突然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涟漪中，传出一道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直接作用于规则的“反馈”：
“检测到……未知扰动……”
“扰动类型……情绪规则侧……微弱……”
“来源……已标记……”
“上报……等待……净化指令……”
节点恢复了平静。
但三界城上空，那无形的、缓慢稀释着一切的灰黑色场域，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
更多的“存在稀释者”，开始若有若无地，朝着郝仁和叶辰离开的方向……靠拢。
第30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