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忘的脚步在妖魔森林的林间继续延伸，脚下厚厚的腐叶被踩出轻微声响。
沿途虽有几只低阶妖兽远远窥伺，却无一只敢贸然靠近，他此行的深入之路，暂时还算顺遂。
陈忘的脚步猛地顿住，抬眼望向森林深处——原本遮天蔽日的树冠在此处豁然破开一道缺口，一座青黑色的山峰正拔地而起，山壁陡峭如刀削，峰顶隐在厚重云层里，只偶尔漏出几缕缠绕的雾气，看着竟比周围的林木高出数倍，透着股莫名的压迫感。
他还没从那座孤峰的震撼中回神，视线往两侧一掠，心脏又狠狠一跳——方才被孤峰遮蔽的景象彻底铺开，数不清的山峦如巨龙般蜿蜒舒展，青灰色的山脊此起彼伏，有的覆着苍翠林木，有的裸着赭石岩壁，一直往天边延伸，最后都隐进朦胧的云雾里，连天地的界限都被这连绵的壮阔模糊了。
风忽然顿了一瞬，林间枝叶停止摇晃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威压从斜后方猛地罩来。
他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攥紧腰间长剑回头，只见丈高的灌木丛被硬生生撞开，一头覆着暗紫色鳞甲的妖兽正缓步走出——三角头颅上生着三只猩红竖瞳，两对膜翼在背后来回扇动，每一次颤动都带起混着腥气的狂风，最骇人的是它前爪上泛着幽蓝光泽的利爪，显然淬着剧毒，正是典籍里记载的七阶妖兽“紫鳞翼豹”。
陈忘知道仅凭自己现在的元素之力和武道之力是无法面对这么强大的妖兽。
他只有动用妖力才能将这头妖兽解决。
陈忘的手指尖原本正凝聚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惊愕地感受着丹田处的变化，那里本应是妖力奔腾如潮的地方，如今却像被冻结的死水一般，毫无生气。妖力原本应该在他的体内汹涌澎湃，如同一股无法遏制的洪流，但此刻却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掀起。
他下意识掐了个惯用的聚气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体内空荡荡的，连最基础的妖力波动都感受不到——那种陌生感太强烈了，就像他从未拥有过这股力量，前半生凭妖力纵横山林的记忆，反倒像场荒诞的幻梦。
剧痛猛地从后背炸开，陈忘甚至没看清那妖兽扑来的身影，整个人便像断线的纸鸢般往前踉跄扑跌。
沾着腥气的利爪几乎要穿透衣袍撕开皮肉，温热的血顺着脊背往下淌，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可丹田依旧空空如也——没有妖力护体，往日里能轻松碾压的低阶妖兽，此刻竟成了能要他命的凶物。
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陈忘指尖死死抠进地面的碎石里，指节泛白。不能死在这里！他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连后背撕裂般的疼痛都仿佛被压下几分。
视线扫过不远处断裂的短刃，他猛地蜷起身子，借着妖兽再次扑来的劲风，拼尽全力往那方向翻滚，掌心被碎石划出道道血痕也浑然不觉——只要拿到武器，就还有一线生机。
陈忘翻滚的动作骤然僵住，像是有根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往脑子里钻。那声音软绵又黏腻，裹着致命的诱惑，在他快被剧痛搅成浆糊的意识里反复缠绕。
“放弃……就不痛了……”
神秘的声音像水一样温柔不断的侵袭着他的神志。
“让我接管你的身体，像你这样的废物怎么能保护好其他人？就凭你也想掌控我的妖力。”
他喉间不受控地溢出低吟，指尖扣着的碎石簌簌往下掉，原本盯着短刃的目光开始涣散。
可就在意识要沉下去的瞬间，胸口处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忽然发烫，烫得他猛地回神——那是阿娘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要他好好活着。
“滚！”他咬碎了牙，硬生生将那蛊惑的声音压下去，指甲深嵌进掌心的伤口里，用剧痛逼着自己清醒。
“我的命从被阿娘收养的那一刻起就不属于我。”
“世间唯一可以要了我的命的人只有阿娘，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陈忘喉间发出类似困兽的低哑嘶吼，原本涣散的瞳孔骤然聚起寒光。
他像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主动迎着那股妖气张开意识的“口”，任凭带着腥甜的妖力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涌。
妖气入体的瞬间，经脉像被烧红的铁针狠狠扎着，可他死死咬住牙关，连闷哼都不肯漏出半声——他清楚这是在与虎谋皮，却更明白只有吞了这股力量，才能从死亡边缘把自己拽回来。
不过片刻，他紧绷的脊背缓缓舒展，掌心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只是眼底深处，悄然掠过一丝极淡的妖异红芒，快得让人无从捕捉。
妖气在陈忘体内翻涌成实质，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原本虚弱的身躯骤然爆发出骇人的气场。
那只还在嘶吼着扑来的妖兽，在他眼中瞬间成了迟缓的猎物。
他几乎是瞬移般出现在妖兽身后，掌心凝聚的妖力化作尖锐气刃，狠狠刺入妖兽脊背。
妖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倒地，挣扎间溅起满地尘土。陈忘没有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上前一步，再次凝聚妖力，重重击在妖兽的要害处。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妖兽彻底没了动静，庞大的身躯渐渐失去温度。陈忘站在妖兽尸体旁，胸口微微起伏，眼底的妖异红芒缓缓褪去，只剩下一丝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冷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妖兽血液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力量，心中清楚，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空气里没有立刻传来回应，只有山风卷着松针掠过耳畔，将陈忘的声音揉得支离破碎。他望着层叠山峦间浮动的云影，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击杀妖兽时的灼热感——可比起体内那股忽强忽弱、仿佛随时会失控的力量，这点灼热根本不值一提。
就在他喉间发紧，准备再问一遍时，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像是有人隔着一层薄纱在说话：“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记得……你如今拥有的力量，本就该属于你。”
陈忘猛地攥紧拳头，脚步往后退了半步：“属于我？可这力量每次涌动时，我都觉得自己快要被吞噬了！你到底藏在我身体里做什么？”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凉意：“吞噬？不，那是你在抗拒它。方才你击杀妖兽时，不是已经感受到了吗？它会帮你活下去，帮你守住你想守的东西……至于我要做什么，等你能完全掌控这股力量时，自然会明白。”
话音落下，脑海里的声音便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陈忘站在原地，望着漫山遍野的苍翠发怔。
风卷着草叶擦过他的脚踝，他忽然想起方才击杀妖兽时，脑海里闪过的那一幕模糊画面——像是有个穿着玄色衣袍的人，正站在更高的山峰上，遥遥望着他。
陈忘望着那道裹在暮色里的身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底那股无力感像潮水般往上涌——明明知道前路难行，甚至可能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喉结滚了滚，还是攥紧了藏在身后的东西，抬脚朝着那道背影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没打算回头。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重峦叠嶂的阴影在陈忘身后拉长，每一步都踩得坚实。
他攥紧了拳，指尖泛白——前方或许藏着未知的危险，但一想到妹妹陈希的笑脸，所有犹豫都化作了往前走的力气。变强不是目的，能把想守护的人护在身后，才是他此刻唯一的执念。
重山背后的妖兽嘶吼隐约传来，风里都裹着几分凶戾，可陈忘的脚步没半分迟疑。他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翻涌着妖气的山峦——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只要能变强护住陈希，他连退一步的念头都不会有。
穿过最后一道山梁时，陈忘攥紧的拳头忽然松了些——预想中扑来的妖兽踪影全无，反倒有连片的城郭在山脚下铺开。
青灰色的屋顶顺着地势延展，炊烟袅袅升起，甚至能隐约听见市集的喧闹声。
他愣在原地，望着那些透着烟火气的人类城市，一时有些恍惚：原以为是绝境的重山之后，竟藏着这样一片生机。
陈忘脚步猛地顿在山梁边缘，指节下意识蜷起，连呼吸都慢了半拍。风卷着山脚下的麦香扑进鼻腔，不是妖兽巢穴里的腥臊，而是带着烟火气的暖；视线里铺开的不是嶙峋怪石与暗绿色的妖雾，而是青瓦叠着青瓦的城郭，朱红色的城门下有人挑着货担穿行，甚至能看见孩童举着糖人在巷口追跑，清脆的笑声顺着风飘上来。
他用力眨了眨眼，又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方才翻山时被荆棘划破的掌心还在渗血，指尖传来的刺痛无比真实，可眼前这一切却像极了梦里才会有的景象。
他试探着往前挪了半步，脚尖踢到一块松动的碎石，石子滚下山崖，撞在下方的树干上发出“笃”的一声响，惊飞了枝桠间栖息的麻雀。
直到那几只灰扑扑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掠过城墙上方的天空，陈忘才缓缓松了紧绷的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污与血渍的衣袍，又望向那片炊烟袅袅的城池，喉结轻轻滚动：明明半个时辰前，他还在与山腰的巨蟒缠斗，刀刃劈在蛇鳞上的脆响仿佛还在耳边，怎么转过一道山坳，就撞进了这样一片安稳的人间？
他甚至忍不住抬手往城郭的方向指了指，指尖微微发颤——他曾在逃亡的路上听老人们说过，妖兽盘踞的深山背后，只有无尽的荒芜，可此刻，城门上挂着的“永安城”匾额清晰可见，城墙上的士兵正倚着垛口闲聊，手里握着的是人类的铁剑，而非妖兽的利爪。
风里还传来远处铁匠铺打铁的“叮叮”声，混着酒楼飘来的酒香，一点点冲散了他心底积了许久的警惕与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