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忘攥着那张印着“身份不符，成绩作废”的通知纸，指尖把纸边捏得发皱，连指节都泛了白。
他没走平时那条熟悉的小巷，脚步虚浮地绕着远路，鞋底蹭过地面时发出拖沓的声响，像连带着他的魂儿一起在地上拖。
推开那扇掉了漆的木门时，门轴“吱呀”一声响，在空荡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往常这个时候，阿娘总会在灶台边煮着他爱喝的红薯粥，看见他回来就会笑着喊“阿忘回来啦”，可现在屋里冷清清的，灶台早就凉透了，只有桌角那只阿娘生前用的粗瓷碗，还摆得整整齐齐。
他走到桌边，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
一开始只是压抑的抽气声，后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裤腿。他想起阿娘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阿忘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体面人”，想起自己熬夜刷题时，借着微弱的油灯，在纸上一遍遍写着“我要考上书院”，可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就因为他是半妖，连拥有学习的资格都成了奢望。
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闷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喊，想骂，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屋里没有点灯，只有越来越浓的黑暗，把他整个人裹了进去，像要把他连同那些破碎的希望，一起吞进无边的绝望里。
陈希刚推开家门，就被屋里的死寂攥住了心——往常这个点，就算哥哥安静，也会有翻书的窸窣声，可今天只有沉沉的黑暗，裹着一点压抑的呜咽。
她赶紧摸出火石点亮油灯，昏黄的光一冒出来，就照见蹲在桌角的身影。哥哥的肩膀还在轻轻抖，脸埋在膝盖里，攥着通知的手露在外面，指缝里还夹着被揉皱的纸边。
“哥哥？”陈希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软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她蹲下来，慢慢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掌心能摸到他单薄的衣衫下，那颗闷得发紧的心跳。“怎么蹲在这里？地上凉。”
见哥哥没抬头，只是呜咽声更轻了些，陈希的心疼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她没再追问，只是挨着他坐下，把一旁阿娘留下的薄毯拉过来，悄悄裹在他身上，又顺手把那碗早就凉透的水往他手边推了推：“没事，有我呢，先起来好不好？”
陈希的手刚碰到薄毯，就听见哥哥闷在膝盖里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希希……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他没抬头，肩膀却往回收了收，像是想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连攥着通知的手都紧了紧，指节泛白的弧度更明显了。
昏黄的油灯下，能看见他耳尖泛红，大概是不想让妹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陈希的手顿在半空，心里像被针扎了下，却没再上前。
她轻轻把薄毯往哥哥身边推了推，声音放得更柔：“那我把灯留在这儿，有事你喊我，我就在隔壁。”
说完，才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出门时还特意放慢了关门的速度，生怕动静大了扰到他。
屋里的电灯亮着暖黄的光，陈忘终于慢慢抬起头，眼眶还红着，脸上却没了之前的崩溃。他攥着那张作废通知，指尖反复摩挲着纸边，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上学不是唯一的路，阿娘走前最放心不下的是希希，他不能让妹妹跟着自己受委屈。
他想起希希昨天还小声说，想买块新布料做件春衫，又想起家里的米缸快空了——之前满心都是考学，竟没好好顾着生计。
这么一想，放弃上学的念头反而坚定了。
他把通知叠好塞进衣袋，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走到灶台边摸了摸冰凉的铁锅，心里有了主意：明天就去镇上的铁匠铺问问，听说那里招帮工，管饭还能挣月钱，只要能让希希吃饱穿暖，再苦再累都值。
他走到门口，往隔壁的方向望了望，听见希希轻浅的呼吸声，嘴角不自觉牵起一点弧度。没关系，上学的梦碎了，那就撑起另一个家，他是哥哥，本该如此。
陈忘在门外站了片刻，指尖捏了捏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通知，才轻轻敲了敲陈希的房门，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希希，你睡了吗？我有话跟你说。”
门很快开了，陈希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哥哥眼眶还有点红，却尽量笑着，心里先软了半截：“哥哥，怎么了？”
陈忘跟着她走进屋，在床边坐下，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学校那边……我想了想，不去上学了。”
他怕妹妹担心，赶紧往前凑了凑，语气尽量轻松：“我听说镇上的狩猎小队在招人，跟着他们去林子里猎些兽类，能换不少钱。以后我挣钱养你，你安安心心读书就好。”
他说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故意挺了挺肩膀：“你看，我力气不小，跟着队里人学几天肯定能行，一点都不累，咱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
深夜的屋子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陈忘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张粗糙的纸，手里攥着半截铅笔。他对着纸愣了会儿神，才慢慢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划过，开始一笔一画地梳理计划。
首先是加入狩猎小队的事。他在纸上写了“明日去城里上找王队长——问清入队要求、训练时间、出猎频率”，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圈，备注“带两斤阿娘腌的咸菜当见面礼，之前听人说王队长爱这口”。他知道自己是半妖，或许会被人另眼相看，得多做些准备，少给人挑刺的机会。
接着是挣钱的分配。他把纸分成两栏，一栏写“家用”，一栏写“备用”。家用里列了“希希的书本费、每月两斤肉、买块新布给希希做衣裳、米缸常备半缸米”，每一项后面都标了大概的钱数；备用栏里则写了“冬天的炭火钱、希希可能要用到的笔墨钱、自己的护具损耗费”。他想着，不能只顾眼前，得把往后几个月的需求都算进去，免得临时手忙脚乱。
然后是狩猎的学习计划。他在纸的角落写了“先学辨认草药（防中毒、治小伤）、练准头（先从弓箭开始，队里人说弓箭相对安全）、记熟林子里的兽类习性（哪些温顺能抓、哪些凶猛要躲）”，还特意在“安全”两个字下面画了横线——他是希希唯一的依靠，绝不能出事。
最后，他在纸的最下面写了一行小字：“等攒够钱，给希希买她上次提过的那本《诗经》，再带她去镇上吃一次糖糕。”写完，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久，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弯了弯。铅笔尖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半年内争取能单独跟着出猎，多挣点钱，让希希不用再穿打补丁的衣裳。”
写完这些，他把纸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又抬手摸了摸衣袋，像是在确认计划都好好收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他深吸了口气，眼神比之前更亮了些——虽然上学的路断了，但养活希希、撑起这个家的路就在眼前，他得一步一步走稳，不能让希希失望，更不能让九泉之下的阿娘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