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石亭里，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暗红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微暖。陈实却毫无睡意。
他像一尊泥塑的雕像，盘腿坐在破瓦罐灵田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星月光下，死死盯着瓦罐里的那几株翠绿小草——正是他从鹰愁涧那鬼门关的石缝里抠回来的“工伤补贴”。
瓦罐旁边，摊开着一片阔大的叶子，上面堆着小山似的、颜色翠绿、质地细腻、散发着浓郁清新草木灵气的…鸟粪。
那是斑点（肥料机一号）今天的“产量”。小家伙白天睡饱了，晚上格外精神，排泄物也格外“丰盛”。
陈实手里捏着一小撮“斑点特供”，指尖传来温润细腻的触感，那精纯的灵气几乎要透肤而入。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小撮肥料，均匀地撒在其中一株小草根部周围的灵土上。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收回手，身体前倾，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如同最狂热的赌徒盯着即将揭开的骰盅。
一秒…两秒…三秒…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小草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叶片边缘的锯齿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就在陈实怀疑是不是自己用量太少，或者这肥料对鹰愁涧的“硬骨头”无效时，异变陡生！
那株被施了肥的小草，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生命力，整株植株极其轻微地、但清晰可辨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陈实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它那翠绿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油亮、更加饱满！
叶片边缘的锯齿寒光似乎更盛，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精纯、带着山石般坚韧气息的草木灵气，如同苏醒的潜龙，猛地从植株内部升腾而起！
这灵气是如此精纯，如此活跃，甚至引动了石亭内原本平静的地脉气息！瓦罐里其他几株没施肥的小草，被这股突然爆发的精纯灵气一激，叶片也微微抖动起来，仿佛在渴求着同样的滋养。
“我的老天爷…”陈实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叫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这深更半夜的后山石亭，除了醉老头和两只鸟，鬼都没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让他一阵眩晕。
这效果…何止是拔群？！简直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他之前也用过成年霓羽雀的普通鸟粪和原版小灰的“肥料”滋养瓦罐里的普通灵植，效果确实不错，但远没有眼前这般立竿见影、这般震撼！
这株来自鹰愁涧、饱受罡风淬炼的小草，其坚韧的本质，似乎与小灰这蕴含精纯草木生机和风之灵气的“特供肥料”，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效果被放大了数倍不止！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陈实。他猛地看向旁边睡得四仰八叉、肚皮圆滚滚的原版小灰，眼神炽热得如同发现了绝世宝藏！
这小东西…哪里是什么麻烦精？这分明就是一座行走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石矿啊！还是最顶级的那种！
“发了！老子这次真的发了！”他激动得差点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抱着斑点亲两口，又怕惊醒这尊“财神爷”。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验证这肥料的普适性！
他颤抖着手，再次捏起一小撮“斑点特供”，小心翼翼地撒在另一株普通灵植（就是最初醉老头给的种子长出的那种灵米苗）的根部。
效果同样惊人！虽然不像鹰愁涧小草那样瞬间“爆种”，但那株灵米苗的叶片明显以更快的速度舒展开来，颜色变得更加青翠欲滴，茎秆也肉眼可见地粗壮了一圈，顶端甚至隐隐有抽穗的迹象！蕴含的温和灵气也提升了一大截！
“成了！都成了！”陈实兴奋地握紧了拳头。斑点的“特供肥料”，对所有灵植都有极强的催化提升作用！尤其是对本身品质较高或属性契合的灵植，效果更是逆天！
他看着瓦罐里郁郁葱葱、灵气盎然的几株灵植，又看看旁边堆着的、还有小山那么高的翠绿肥料，再看看睡得香甜、对此一无所知的“肥料制造机”斑点，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在他眼中熊熊燃烧！
粮食危机？贡献点压力？有了这宝贝肥料，扩大种植规模、提升灵植品质，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他甚至开始幻想，用这肥料滋养出一批高品质的灵植，无论是自己吃提升体质，还是卖给膳堂老李换取贡献点，甚至是…偷偷卖给有需求的内门弟子？
那贡献点还不是哗哗地来？到时候，顿顿灵米管饱，肉食管够，说不定还能换点真正的修炼资源…
“嘿嘿…嘿嘿嘿…”陈实忍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充满憧憬的傻笑，仿佛看到了无数贡献点化作香喷喷的肉包子和闪亮的灵石，向他飞来。
然而，这份狂喜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瓦罐旁边，那个临时搭建的“婴儿床”。
“小灰”——那只刚破壳的光秃秃小肉球，正安静地蜷缩在柔软的干草和阔叶里。它睡得很沉，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均匀起伏。光秃秃的身体在微光下显得有些可怜，只有头顶那几根稀疏的灰色绒毛和背脊上细小的鳞片状突起，昭示着它未来可能的羽翼。
陈实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他想起了这小家伙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黑曜石眼睛，想起了它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依赖和那声稚嫩的“啾~饿~”。他想起了它那虽然小、但明显需要高纯度灵气滋养才能茁壮成长的脆弱身体。
然后，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旁边那个空空如也、曾经装满灵米的大瓦罐。罐底只剩下薄薄一层米粒，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泽。这点存粮，别说支撑两个小祖宗，连他自己明天的早饭都够呛！
巨大的现实落差，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斑点特供肥料”确实神奇，能让灵植飞速成长。但…灵植的生长需要时间！哪怕有肥料加速，从播种到成熟，至少也需要数日！而眼下…断粮危机就在明天！
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这小祖宗二号（小灰）的胃口…绝对是个未知数！看它吸收灵气那架势，一旦开始正式进食，消耗的灵米和灵气资源，恐怕比它“哥哥”只多不少！
两只都是吞金兽！
“我的天…”陈实痛苦地抱住脑袋，发出一声哀嚎。刚刚还觉得小灰是“财神爷”，现在再看这呼呼大睡的一大一小两个“灰”字辈，怎么看怎么像两张嗷嗷待哺、等着把他吃干抹净的“无底洞”！
他颓然地坐回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一边是瓦罐里生机勃勃、未来可期的灵植和旁边堆积如山的“金山”（肥料），一边是空空如也的米罐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吞金兽”。
这强烈的对比，让他心中五味杂陈，哭笑不得。
他看看欢快吸收着肥料灵气、叶片舒展的灵植，又看看睡得香甜、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本能制造着“金山”的斑点。
再看看光秃秃、需要海量资源才能成长的小灰。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个刺眼的空米罐上。
一个词，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里。
“循环…经济？”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荒谬感。
斑点吃灵米（和其他灵物）→ 产出高能肥料 → 肥料滋养灵植 → 灵植成熟供给斑点（和他自己）吃 → 斑点继续产出肥料…
理论上，这似乎是个完美的闭环？自给自足？可持续发展？
但现实是残酷的。启动资金（存粮）即将耗尽！新“工厂”（灵植）尚未投产！而两个“核心生产设备”（小灰与斑点）却要持续消耗原料（灵米）！更别提他这个“厂长”也要吃饭！
这循环，还没转起来，就要卡死在“原料短缺”这一环了！
“这算哪门子的循环经济…这分明是…负债经营！随时可能破产清算！”陈实欲哭无泪。他仿佛看到自己这个“厂长”，为了维持“工厂”运转，不得不去借高利贷（比如冒险去后山深处找食，或者贱卖刚长出来还没捂热的灵植），然后陷入更深的债务危机…
就在他对着空米罐愁肠百结、自怨自艾时，石亭角落里，醉老头丙那震天响的鼾声，毫无征兆地…停了。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和酒葫芦碰撞的轻响。
陈实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醉老头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背对着他，抱着那个脏兮兮的酒葫芦，正仰着头，对着葫芦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月光透过藤蔓缝隙，落在他佝偻的背影和花白的乱发上，显得有些寂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葫芦，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然后，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过来一句：
“…小子…光盯着罐子…有个屁用…”
“…路…是走出来的…”
“…后山…林子大着咧…”
“…饿不死…勤快人…”
这几句话没头没尾，如同梦呓。说完，醉老头把葫芦往怀里一揣，身子一歪，又倒回地上，鼾声几乎是瞬间就再次响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陈实却怔在了原地。
醉老头的话，像几颗小石子，投入了他被焦虑填满的心湖。
光盯着空罐子发愁，确实没用！路是走出来的…后山林子大着咧…饿不死勤快人…
是啊！坐以待毙不是办法！成年霓羽雀能去觅食，他为什么不能？后山深处虽然危险，但成年雀带回来的灵虫灵果，不都是从那里来的吗？
有了“初级灵禽饲养知识（碎片）”提供的觅食区域线索，加上自己的体感增强被动，还有那几张保命的“吸尘符”…未必不能一试！
与其在这里愁断肠，不如趁着夜色，去那些成年雀标注的“高危区域”边缘，碰碰运气！哪怕只找到几颗浆果，几条虫子，也能解燃眉之急！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家伙饿肚子！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混合着被逼到绝境的狠劲，从陈实心底涌起。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牵扯到膝盖的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最后看了一眼瓦罐里生机勃勃的灵植和那堆翠绿的“金山”，又深深看了一眼两个熟睡的小家伙。然后，他抄起那根在鹰愁涧立下大功的长柄扫帚（探路棍兼武器），将仅剩的几张“吸尘符（伪）”贴身藏好，又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成年雀给的红浆果揣进怀里（万一找不到吃的，这是小灰的应急口粮）。
“等着！奶爸给你们…找肉吃去！”他对着石亭里的“家人”低声发誓，深吸一口带着夜露寒意的空气，毅然决然地转身，踏出了石亭，身影迅速没入浓重的、危机四伏的夜色山林之中。
石亭里，只剩下醉老头悠长的鼾声，篝火余烬最后的微光，以及两个对即将到来的“加餐”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甜美梦乡中的“灰”字辈。瓦罐里的灵植在“小灰特供”的滋养下，悄然舒展着叶片，贪婪地吸收着月华与地气，静待着破晓后的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