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里的鼾声，粗犷、悠长，带着一种体力透支后的深沉，像一头冬眠被打扰的熊在不满地嘟囔。
陈实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油光光的脑门在清冷的晨光下泛着一层汗渍干涸后的微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满足又傻气的弧度。
他睡得太沉了，沉得连后山清晨此起彼伏的鸟鸣、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都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音。
意识像一块沉在墨海最深处的礁石，无光，无声，无梦。
只有最原始的疲惫感，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包裹着每一寸神经，每一块肌肉。丹田里那点微乎其微的气息，此刻也蛰伏不动，仿佛昨夜那昙花一现的暖流从未出现过。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沉沦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异动，在他意识最底层那片混沌的黑暗中一闪而逝。
那感觉，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入了绝对静止的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一个简陋、冰冷、由最原始粗糙线条构成的界面，如同接触不良的屏幕，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检测到宿主掌握基础符箓，解锁新模块：技能熟练度:微弱】
这行模糊扭曲的文字，像一道没有温度的电流，在黑暗的屏幕上生硬地划过，又瞬间熄灭。
没有提示音，没有光芒，没有任何存在感。如同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连个响动都没有，便彻底沉没在陈实毫无反应的意识深渊里。
解锁了？没解锁？对他这个沉眠的灵魂而言，毫无意义。
时间在石亭的阴影中缓慢挪移。阳光逐渐偏移，从石亭的缝隙里斜斜地刺入，形成一道道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其中一道光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陈实那张睡得昏天暗地的胖脸上。
眼皮被强烈的光线刺激，本能地颤动了几下。
紧接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极其陌生的“渴”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喉咙冒烟的身体干渴，也不是肚子咕咕叫的饥饿。
那是一种……仿佛整个头颅内部被架在了熊熊烈火之上炙烤的感觉！又像是有人拿着一个无形的、强力无比的“吸尘器”，对准了他的脑髓，开足了马力疯狂抽取！
每一个脑细胞都在发出尖锐的哀嚎，传递着一种被彻底榨干、枯竭、濒临崩溃的信号！
“呃啊——！”
一声痛苦短促的呻吟从喉咙里挤出，陈实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乱闪，伴随着剧烈的、如同无数根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的刺痛！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下一秒就要炸开！太阳穴突突地狂跳，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令人眼前发黑的锐痛。
“嗬…嗬…” 他急促地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臂酸软无力，刚抬起一点就又重重砸回地面，震得后脑勺又是一阵闷痛。
“要命……画个符……怎么……比扫一年地……还费神……” 陈实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头痛的神经，让他龇牙咧嘴，整张胖脸都扭曲变形。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被抽掉了三魂七魄中的几缕，走路都发飘，一种从未有过的、源自精神深处的虚弱感牢牢攫住了他。
他费力地转动着沉重如灌铅的脑袋，目光茫然地扫过石亭。晨曦的光线勾勒出石柱粗糙的轮廓，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昨晚……他好像……成功了？
成功画出了那张鬼画符？那张扫地的符？
记忆的碎片开始艰难地拼凑。那微弱的青光一闪，石板瞬间洁净的画面，还有那巨大的、荒诞的狂喜……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残留的激动和求证，投向了腿边。
那块温润如玉的白色石板，静静地躺在那里，沐浴在晨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陈实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干净。
石板整体都很干净，昨夜练习留下的那些杂乱水痕和羽毛刮痕，在晨光下清晰可见。
但，他昨夜耗尽心力（和体力）画成的那张“除尘符”呢？！
那片在月光下纤尘不染、光洁如新的区域呢？！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凑近了去看，甚至伸出油腻的手指在石板上用力擦了擦。
没有！
什么都没有！
石板表面光滑依旧，但昨夜那片神奇洁净的区域，此刻完全找不到任何痕迹！没有符纹的残留，没有灵光闪耀过的迹象，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都没有！
仿佛昨夜那昙花一现的洁净，连同那道微弱的青光，都只是他累到极致后产生的一场逼真的幻觉。
“符呢？我……我那么大一个……扫地的成果呢？” 陈实彻底懵了，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混合着剧烈的头痛，让他感觉天旋地转。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昨夜残留的那点狂喜。“难道……真是我累花眼了？还是……被风吹干净了？不可能啊……”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快要裂开的脑袋，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石板，像个被命运戏耍了的傻子。昨夜那耗尽一切的尝试，那荒诞的成功，难道真的只是一场空？
就在这自我怀疑和头痛欲裂的双重折磨达到顶峰，陈实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巨大的荒谬感压垮时——
嗡！
意识深处，那片简陋冰冷的界面，如同被强行唤醒的劣质法器，极其突兀、极其生硬地再次闪烁起来！
这一次，它没有立刻熄灭，而是顽强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滋啦”杂音，维持住了极其微弱的光亮。
陈实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头痛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物感”压下去了一丝。他下意识地“看”向那片意识深处。
依旧是那副寒酸到令人心酸的界面，由最简单的、仿佛儿童涂鸦般的线条构成背景。
在原本孤零零挂着的两行字下方：
【基础呼吸法,废物识别】
此刻，极其突兀地、强行挤出了第三行字。这行字比上面两行更加模糊、扭曲，笔画歪斜，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
【技能熟练度:微弱除尘符（伪）：1%]
而在“1%”这个数字的后面，出现了一个……东西。
那玩意儿，与其说是进度条，不如说是一条用最细的、几乎要断掉的灰色丝线，勉强画出来的、长度不足一寸的玩意儿。这条细丝般的小条，整体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灰色。
唯一的不同在于，在这条灰色细丝的最最前端，有那么一丁点、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区域，极其吝啬地、勉强地染上了一丝丝比灰色深那么一丁点的颜色。
那颜色暗淡、微弱，介于灰褐和土黄之间，毫不起眼，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灰色吞噬淹没。
1%？
伪？
这条……头发丝？
陈实的意识死死地“盯”着这突然冒出来的玩意儿，整个人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以及一种被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器深深嘲讽的感觉。
“这玩意儿……是说我成功了……百分之一？”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难以置信，“而且……为什么是‘伪’？难道因为我用的是破树枝、破露水、破石头？不算正经符箓？”
“还有……” 他的“目光”聚焦在那条细得令人发指、颜色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进度条”上，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强烈的荒谬感猛地窜了上来，“这进度条……是拿头发丝画的吗？！还是用我掉的头发画的？！这玩意儿能看见啥？！‘微弱可见’？系统你对‘微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这他娘的叫‘几乎不可见’！”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耍了的猴子。昨夜耗尽心神，头痛欲裂，结果就换来系统一个冷冰冰的“伪”字，和一条比蚊子腿还细、几乎不存在的“1%”进度条？这“奖励”简直比让他去扫茅坑还让人憋屈！
“垃圾系统！坑你胖爹玩意儿！” 陈实在心里破口大骂，头痛似乎都因为愤怒而加剧了几分。他恨不得把这破界面从脑子里抠出来，扔在地上踩两脚！
就在他满腔悲愤无处发泄之际，那简陋界面的下方，那行【除尘符（伪）】：1%的小字旁边，极其突兀地、没有任何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界面的整体闪烁，而是那“1%”这个数字本身，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跳动了一下。
【除尘符（伪）】：1% → 【除尘符（伪）】：1.01%
那小数点后面多出来的“01”，微弱得如同幻觉，但陈实的精神此刻正因为剧烈的头痛和极度的虚弱而异常敏感。他“看”到了！
那小数点后细微到极致的变化！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无法忽视的“消耗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了他的精神核心！
“嘶——！”
陈实倒抽一口凉气，感觉眼前猛地一黑，头痛瞬间加剧了数倍！那感觉，就像有人用一把钝刀子，在他本就被榨干的脑髓上，又极其吝啬地、小心翼翼地刮下了一丁点微不足道的碎屑！
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消耗，但对于此刻精神已经枯竭到极点的陈实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操……！” 他痛得爆了句粗口，整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快要炸开的脑袋，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终于明白了那“1.01%”是怎么来的了！
是刚才他全神贯注地“观察”那个破界面，极其认真地“思考”那个“伪”字和“头发丝”进度条的含义时，无意识消耗的精神力！
系统把这微不足道的精神消耗，“精准”地算在了他“练习”除尘符的账上，给他“慷慨”地增加了0.01%的熟练度！
这哪里是练习？这分明是酷刑！是拿他本就不富裕的精神力当柴火烧！
“看……看一眼系统……都……都涨熟练度？” 陈实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破符……是……是吃人的妖怪吗？！”
他再也不敢去“看”那个破界面了，生怕多看一眼，那该死的“1.01%”又往上蹦跶一点，把他最后一点精神油水都榨干。他像躲避瘟疫一样，强行将自己的意识从那片冰冷的区域抽离。
目光重新落回现实，落在那块温润却“无情”的白石板上，落在那根掉在一旁、羽毛黯淡的简陋符笔上，落在那装着稀释灵泉露水的小葫芦上。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浓浓的忌惮涌上心头。
画符？
成功一次，代价是头痛欲裂，精神枯竭，像被十八头牛踩踏过。
看系统涨熟练度？
代价是精神再被刮掉一层皮，痛上加痛！
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个坑！一个深不见底、专坑他精神力的天坑！
“不练了！打死也不练了！” 陈实在心里疯狂呐喊，“什么除尘符！什么技能熟练度！爱谁谁！老子只想好好扫地，好好吃肉！这破玩意儿，谁爱要谁拿走！”
他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像踩在棉花上。他看也不看那石板和符笔，只想赶紧逃离这个“伤心地”，回到他那虽然简陋但足够安全的秘密基地，最好能一头扎进肉堆里，用食物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和干枯的脑子。
他踉踉跄跄地收拾起东西，把石板（带着嫌弃）、符笔（带着恐惧）、小葫芦（带着一丝对露水功效的眷恋）一股脑塞进带来的破布包里，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座给他带来巨大“精神创伤”的石亭。
晨风吹拂，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头颅内部的灼痛和空虚。他扶着石亭外的歪脖子树喘了口气，抬眼望去，后山小径蜿蜒，通往他那个小小的、藏着瓦罐灵田和一点存粮的避风港。
“回去……睡觉……吃肉……忘了这破符……” 他给自己下达了最高指令，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苟且偷生”的目标挪去。
至于那什么狗屁“技能熟练度”和“1.01%”，被他强行摁进了意识最深的角落，打上了“高危！勿碰！”的标签。
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开石亭十几步远，精神稍微放松，不再刻意去想那该死的符箓和系统的时候——
嗡！
意识深处，那简陋的界面，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除尘符（伪）】：1.01% → 【除尘符（伪）】：1.02%
这一次，没有头痛加剧，只有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意识的沙滩。
陈实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猛地回头，看向那座在晨光中静默的石亭，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它……它自己……在涨？”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像被一个无形的、贪婪的怪物盯上了，这怪物不需要他主动做什么，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有精神力（哪怕只有一丝丝），它就会悄无声息地、持续不断地进行着极其微弱的“吮吸”！
这“熟练度”的增长，竟然……是被动的？！
陈实站在原地，清晨的风吹过他汗湿的衣衫，带来一阵透骨的凉意。他看着那座石亭，又看看自己仿佛被掏空的身体，第一次对“变强”这件事，产生了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恐惧和抗拒。
这哪里是机缘？这分明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