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巴彦苏木，又辗转数月。
陈兴一行三人终于抵达了金帐汗国名义上的都城——萨莱。
萨莱的繁华远非边陲小镇可比。它坐落在伏尔加河畔，是连接东西方贸易的重要枢纽。
城内有高大的清真寺宣礼塔，有热闹的巴扎集市，来自波斯、埃及、罗斯甚至遥远东方的商队穿梭不息。
空气中混杂着香料、皮革、牲口和汗水的味道。
然而，在这表面的繁华下，陈兴敏锐地感受到了衰败的气息。
城墙有些地段年久失修，士兵的装备和精神面貌参差不齐，不同部落的领主之间暗流涌动。
对他们的大汗敬畏有限，更多是阳奉阴违。
陈兴夫妇依旧低调，扮作来自东方的行商，在巴扎租了个小摊位。
售卖一些从中原带来的丝绸手帕、瓷器小件、药材等诸如此类的小玩意。
巴图尔完成了他的领路使命，拿着丰厚的报酬离开了，如今的陈兴夫妇已可以用简单的蒙语进行日常沟通了。
这天崇宁蒙着面纱，安静地守着摊位，陈兴则四处“采风”。
萨莱城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名为“黄金穹顶”的酒楼。
这里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的销金窟。
陈兴换了身行头，扮作一个来自波斯的药材商人，花重金订了个雅间。
位置绝佳，紧邻着最大最奢华的包厢，据说今晚有几位掌控着萨莱城防和税赋的实权诺颜在此宴饮。
包厢里，丝竹靡靡，脂粉香气混合着烤全羊和马奶酒的浓烈气味从门缝里飘出。
陈兴假装欣赏墙上的挂毯，耳朵却紧紧贴着隔音并不算好的墙壁。
里面的谈话肆无忌惮，用的是蒙语，夹杂着突厥语词汇：
“哈哈哈！托木尔领主，听说您刚得了匹罗刹美人？金发碧眼，滋味如何？”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哼，林中的女人，皮糙肉糙，也就图个新鲜！”被称为托木尔的声音带着不屑：
“哪比得上咱们草原上如小鹿般灵巧的姑娘！不过……那身皮肉倒是白得晃眼，哈哈！” 猥琐的笑声响起一片。
“说到罗刹，”另一个略显阴沉的声音响起：
“西边那群林鼠最近不太安分。莫斯科那个伊凡，偷偷摸摸地攒了不少会冒烟的棍子。”
“怕什么？”托木尔的声音充满傲慢：
“伊凡？他爷爷还在的时候，见到我爷爷的使者都要吓得尿裤子！”
“攒几根破棍子就想翻天？下个月，等新征的勇士到了，我亲自带人去‘收秋税’！”
“正好试试我从一个东方商人手里弄来的‘新式火药’，听说威力大得很！”
“保管把伊凡的木头宫殿都给他轰塌了！抢来的女人和皮毛，兄弟们人人有份！” 又是一阵狂笑和杯盏碰撞声。
“对对！诺颜威武！那些林鼠只配给我们蒙古勇士当奴隶！抢光他们！” 谄媚的附和声不绝于耳。
陈兴听着这些充满种族歧视、狂妄自大和掠夺本性的言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很好，信息确认了：
金帐高层对罗斯的蔑视根深蒂固，对新火药的虚假威力充满期待，并且即将发动一次新的劫掠。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楼。
陈兴没有直接接触金帐高层，风险太大。
而是通过一些贪婪的小官吏，将一些“无害”甚至“有益”的东西，巧妙地散播出去：
譬如一种利用伏尔加河下游滩涂，通过多级日晒和简单过滤，能更快获得粗盐的方法。
这对于依赖盐税和自身消耗巨大的金帐汗国很有吸引力，很快被一些靠近河边的部落采用。
短期内增加了盐产量和金帐部分贵族的收入，但也加剧了部落之间对盐滩资源的争夺。
而后陈兴又故意“泄露”了一个他动过手脚的黑火药配方。
加大了硫磺比例，降低了硝石纯度要求，初始爆炸威力显得更大，声音更响。
但极其不稳定，容易受潮，燃烧不充分，残留多，对枪膛腐蚀性极大，哑火率奇高！
他包装成“从东方商人那里重金购得的秘方”。
一些急于提升武备、又缺乏专业知识的部落贵族如获至宝，开始少量仿制。
结果看似提升了金帐部分武装的威慑力，实则埋下了巨大的安全隐患和装备损耗的祸根。
这两招，如同给一个虚弱的病人喂下看似滋补、实则透支元气的药物，短期内让金帐看起来“精神”了点。
实则加速其内耗和衰败，并让他们在对抗罗刹时，更加依赖原始的骑兵冲锋，轻视火器发展。
离开萨莱，陈兴夫妇请了一个新的翻译，继续北上，在途中花重金学习罗刹语。
在金帐汗国与罗刹诸公国交界的混乱地带。
战乱频仍，村庄凋敝。
他们以逃难商人的身份，历经艰险，终于进入了相对安稳的莫斯科公国势力范围。
此时伊凡三世尚未正式称“沙皇”，但已是罗斯诸公国中最强大的领袖。
一到莫斯科公国，陈兴彻底放飞了自我。
摇身一变，从一个低调的“行商”，变成了一个咋咋呼呼、满嘴跑火车、却又“身怀绝技”的“东方奇人”——陈大师！
他操着半生不熟的俄语混着蒙语单词，配上夸张的肢体语言，居然很快在鱼龙混杂的市井中混得风生水起。
陈兴“无意中”用几根银针缓解了伊凡三世一位宠臣的老寒腿。
又“不小心”露了一手速算的本事，立刻被当作“东方智者”请进了克里姆林宫。
面对伊凡三世，陈兴毫无惧色，反而瞪大眼睛，指着宫殿里的宗教壁画大呼小叫：
“哎呀呀！这画上的天使，翅膀画小了！在我们东方，神仙的翅膀那叫一个遮天蔽日！”
唬得伊凡三世一愣一愣。接着，他掏出那份“精心准备”的图纸，唾沫横飞地讲解：
“大公陛下！您看这火绳枪，问题在哪？药池没盖儿！一下雨，全泡汤！我给您设计个‘小雨伞’！
还有这火药，您用的肯定不对！得用童子尿……哦不，得用特定的硝石配比！我教您个秘方！”
他故意把一些简单的改进说得神乎其神，夹杂着些似是而非的“东方秘术”词汇。
伊凡三世果然上钩，对陈兴的“奇技淫巧”惊为天人。当晚的宫廷宴会，极尽奢华。
宴会厅与大明的风格截然不同。高耸的石砌穹顶，墙壁挂着巨大的壁毯，描绘着圣徒事迹和狩猎场景。
长长的橡木餐桌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上面摆放着擦得锃亮的银质烛台，插着粗大的牛油蜡烛。
宾客不多，但都是实权人物。陈兴作为主宾被安排在伊凡三世右手边。
没有椅子，取而代之的是带靠背和扶手的高背长凳。
侍者先为每位宾客端上一个精美的银盆和银壶，里面是散发着草药清香的温水。
供宾客净手——这是罗刹贵族用餐的重要礼仪开端。
第一道开胃菜是鱼子酱，装在小小的银碗里，颗粒饱满，乌黑油亮。
旁边配着切成小块的布林饼伊凡三世亲自示范着，用银勺舀起一小撮鱼子酱，放在布林饼上，卷起来，优雅地送入口中。
陈兴学着他的样子尝试。鱼子酱在舌尖爆开，咸鲜浓郁，带着海洋的气息，混合着布林饼淡淡的麦香和微酸，口感层次丰富。他忍不住微微点头。
第二道是腌蘑菇，腌好的蘑菇装在精致的瓷碟里。
蘑菇是森林里采摘的牛肝菌，用醋和香料腌制，爽脆开胃；
配着腌得恰到好处的酸黄瓜，酸脆解腻。陈兴注意到，大家都直接用手指捏取食用，他也入乡随俗。
最后一道前菜则是冷切拼盘。薄如蝉翼的熏火腿、油脂丰盈的萨洛（生腌猪油膘）、风干牛肉片。
同样是用手取用。浅浅的尝上一片熏火腿，就会被其浓烈的烟熏风味惊得微微蹙眉，但随即又觉得回味悠长。
净手盆再次端上。主菜隆重登场，充满了北国的粗犷与豪奢，是肉食者的天堂
首先看见的是，整只肥硕的大鹅被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滋滋作响，肚子里填满了苹果、洋葱和香料。
侍者用锋利的银刀现场分割，将最肥美的鹅腿和胸肉分给主宾。
鹅皮脆得惊人，鹅肉肥嫩多汁，带着果木的香气和浓郁的肉香。
搭配的是一种用红菜头、卷心菜、苹果煮成的甜菜汤颜色深红，酸甜可口，正好解腻。
第二道主食是极其珍稀的菜肴！
巨大的熊掌经过长时间的炖煮，胶质丰富，肉质酥烂，用浓稠的野莓酱汁调味。
伊凡三世特意给陈兴分了一大块。口感极其独特，软糯粘牙，充满野性的风味，野莓酱的酸甜平衡了油腻。
陈兴心中暗叹：这玩意儿在大明可是御膳级别的稀罕物！
第三道是大块的羊肉、鹿肉穿插着洋葱、彩椒，在银质的烤架上烤到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侍者将烤好的肉串分到宾客盘中。肉块很大，需要用餐刀切割。肉质鲜嫩多汁，带着炭火的焦香。
贯穿宴会的，是罗刹人离不开的饮品：
格瓦斯，一种用黑麦面包发酵制成的低度饮料，颜色深褐，气泡丰富，口感酸甜微涩，带着麦香。
冰镇过后，清爽解腻，是搭配油腻肉食的绝佳选择。
陈兴喝了一口，觉得有点像稀释了的酸梅汤加啤酒味，初尝怪异，但越喝越顺口。
又品尝了蜂蜜酒，一种用蜂蜜、水和酵母发酵制成的酒。
酒精度比格瓦斯高，甜度也更高。口感醇厚顺滑，在重要场合或敬酒时饮用。
宴席高潮时，晶莹剔透的伏特加被端了上来。
小银杯盛着，酒液纯净如水，却蕴含着烈火般的劲道！
伊凡三世举杯：“为了远道而来的朋友！为了健康！乌拉！干杯！”
众人齐声应和，一饮而尽！陈兴只觉得一股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里，赶紧抓起一块酸黄瓜压了下去。
第一杯饮下后气氛更加热烈。祝酒词不断：“为了大公的健康！”“为了远方的朋友！”“为了丰收！”“为了战斗！”
每次祝酒都必须一饮而尽，否则被视为不敬。陈兴酒量尚可，但也架不住这车轮战，几轮下来，脸上已泛起红晕。
期间陈兴发现，除了切割大块肉类的餐刀和喝汤的银勺，罗刹贵族几乎不用叉子！
大部分食物，如鱼子酱配布林饼、腌菜、烤肉串上的蔬菜，甚至一些炖菜里的肉块，都是直接用手取用！
净手盆在席间频繁传递。这让习惯了大明精细餐具的陈兴颇感无奈。却也只好努力适应，尽量吃得优雅些。
黑麦面包始终放在桌边。它不仅是食物，更是重要的餐具！
喝汤时，会把面包掰碎泡进去；吃炖菜或肉汁时，会用面包去蘸吸汤汁，最后连面包一起吃掉，一点不浪费。
终于宴会到达尾声，当巨大的银盘被撤下，侍者端上了甜点。
蜂蜜蛋糕，多层薄饼中间夹着奶油和蜂蜜，甜度惊人，但口感绵密丰富。
还有各种野莓熬制的果酱，配着新鲜浆果。
以及热蜜水，用热水、蜂蜜和肉桂、丁香煮成的热饮，温暖甜蜜，用来缓解伏特加的酒劲。
宴会持续了很久。陈兴虽然被伏特加灌得有点晕乎，但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始终保持清醒，与伊凡三世谈笑风生。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贸易、矿产，特别是硝石，以及罗刹对金帐汗国策略的看法。
当宴会终于结束时，陈兴感觉自己的胃和大脑都经历了一场风暴。他扶着微醺的额头，对伊凡三世真诚地说：
“斯巴西巴，谢谢您，尊敬的领主！贵国的热情与美食，如同这伏特加一样……令人难忘！”
伊凡三世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显然对这位既懂技术、又懂“享受”的东方客人十分满意。
回到住处，陈兴灌下崇宁递来的醒酒茶，长舒一口气：“我的天……这罗刹人的饭，吃得比打仗还累！”
“不过，这熊掌和鱼子酱……是真不错！下次再有这种宴席，带你去！”
这场充满异域风情的烛光晚宴，不仅让陈兴的味蕾体验了北国的粗犷与丰盛。
更让他直观感受到了罗斯贵族的行事风格与潜在需求，为后续的“平衡术”提供了更多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