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东海滩涂时，陈大叔往他们车上塞了满满一筐烤海鱼干，鱼干上撒着晒干的槐花，嚼起来带着海风与草木的混合香气。周明一路都在念叨镇涛石上的花苞，说等下次来要带罐蜂蜜，看能不能让花开得更甜些。
马车驶入江南地界时，风里的咸腥气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湿润的草木香。道路两侧的白杨变成了连片的竹林，青绿色的竹浪在风中起伏，竹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支绵密的曲子，把车轮碾过石子的响动都衬得温柔了许多。
“还有三里地就到云栖观了。”林辰展开地图，指尖点在一处被竹林环绕的红点上，“观里的玄通道长是我师父的老友，这次请他帮忙看看从海眼礁石上刮下的黑泥——那东西里的邪气不一般，寻常符咒镇不住。”
苏沐月掀开竹帘，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竹海：“听说云栖观的素面很有名，用的是竹林里的冬笋和香菇，要不要提前让人捎个信，让道长留几碗？”
“还用你说？”周明从行囊里掏出个油纸包，“我早备着桂花糖了，就等素面来配。玄通道长上次尝过我带的糖，还问我要方子呢。”
凌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指尖却在轻轻摩挲剑鞘上的纹路——那是她昨夜新刻的，竹叶图案，与窗外的竹海相映成趣。“观后有片百年老竹，”她忽然开口，“里面藏着道门禁地，据说封印着只‘噬竹精’，专啃竹笋的根。玄通道长年轻时用半幅道袍才将它困住，你们可别乱闯。”
话音刚落，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车夫在外头喊道：“几位公子小姐，前面路被竹枝挡了，得下来走一段！”
四人下车才发现，成片的竹枝从两侧向路中央倾斜，像故意搭成了道拱门，竹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周明伸手想拨开竹枝，却被凌霜拦住：“别动，这是迎客竹阵，玄通道长在打招呼呢。”
果然，她话音刚落，竹枝便缓缓向两侧退开，露出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径旁还放着四双竹编的草鞋，鞋底绣着云纹，显然是早备好的。
“这老道，还玩这套。”林辰失笑，弯腰穿上草鞋，鞋底踩着软软的，竟比马靴还舒服，“走吧，穿过这片竹林就是观门了。”
竹海深处隐约传来钟磬声，走得越近，空气里的草木香越浓，混着淡淡的檀香。云栖观的山门是整块青石凿成的，上面爬满了青藤，门楣上的“云栖观”三个字苍劲有力，据说还是前朝书法家酒后挥毫写的，笔锋里带着股醉意的洒脱。
“稀客啊。”一个穿着灰布道袍的老道长正坐在门内的石凳上择菜，竹篮里是鲜嫩的竹笋和木耳，“林小子，你师父还好？上次托你带的‘清心露’，可别忘了。”
“道长好。”林辰拱手行礼，“师父一切安好，清心露带来了，在马车上。”他指了指苏沐月等人，“这几位是我的朋友，来请教您些事。”
玄通道长抬眼打量着众人，目光在凌霜的剑鞘上停了停，又扫过周明腰间的酒葫芦，最后落在苏沐月手里的油纸包上，眼睛一亮：“是小周带的桂花糖？快拿来让老道尝尝。”
周明笑着递过糖包，老道捻了块扔进嘴里，眯眼咂咂嘴：“还是这味道，比观里的槐花糖多了点烟火气。”他放下菜篮起身，“进屋说吧，素面已经让小道童下锅了。”
云栖观的正殿不大，却收拾得极雅致，墙上挂着幅《竹海烟雨图》，画中竹枝仿佛在动，细看才发现是用竹纤维混着墨汁画的。案几上摆着个青瓷瓶，插着两枝刚折的新竹，瓶底铺着细细的白沙，竟像是片微型竹林。
“说吧，什么事值得你们跑这么远。”玄通道长给众人倒上茶，茶汤碧清，飘着片竹叶，“看林小子的神色，不像单纯来送清心露的。”
林辰取出装着黑泥的瓷瓶，放在案几上：“道长请看，这是从东海海眼礁石上刮下来的，沾了邪气，能腐蚀铁器，还引来了海尸。”
玄通道长打开瓶塞，眉头立刻皱起：“是‘腐骨涎’，不是海里的东西，是有人用尸油混着阴沟泥调的，专门用来污染地脉。”他指尖沾了点黑泥，放在鼻尖轻嗅，“里头还掺了‘噬竹精’的涎水——难怪你们会往我这跑，是顺着邪气找过来的吧？”
“噬竹精？”凌霜握紧了剑柄，“难道观后的禁地出事了？”
老道叹了口气：“上个月观里的小道童贪嘴，摘了禁地边上的竹笋，被精怪缠上了，虽没伤人，却趁机逃了出去。我猜它是被人引走的，否则以它的性子，绝不会离开竹林。”他看向林辰，“你师父当年说过，这精怪虽凶，却守着片‘养魂竹’，那竹子的汁液能净化邪气，是腐骨涎的克星。”
“那我们去把它抓回来！”周明摩拳擦掌，“正好试试我新磨的刀。”
“别急。”玄通道长摆了摆手，“噬竹精怕三样东西：一是老道我这件道袍，二是养魂竹的竹芯，三是……”他故意顿了顿，看着苏沐月，“小姑娘手里的桂花糖。”
苏沐月一愣：“桂花糖？”
“可不是嘛。”老道笑得眼睛眯成了缝，“那精怪嗜甜，尤其喜欢桂花味，当年我就是用桂花蜜把它引回禁地的。”他站起身，“走吧，带你们去观后看看，养魂竹最近发了新芽，正好采点竹芯用。”
观后的竹林比外面的茂密得多，竹竿粗得要两人合抱，阳光只能透过叶缝洒下零星的光点。地面铺着厚厚的竹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羊毛毯上。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前方出现片空地，空地上的竹子格外翠绿，竹节上还挂着淡淡的金光。
“那就是养魂竹。”玄通道长指着最中间的那棵，“看到竹节间的露珠没？那就是能净化邪气的汁液，收集一点，混着清心露洒在海眼，腐骨涎就没用了。”
周明刚要上前，却见空地边缘的竹林里闪过道青影，速度快得像阵风，带起的竹叶扫过他的脸颊，竟有些刺痛。
“小心！”凌霜拔剑出鞘，剑气劈向青影，却只斩下几片竹叶。那青影停下身形，原来是只半人高的竹猴，浑身覆盖着青绿色的细毛，眼睛是琥珀色的，正龇着牙盯着他们，嘴角还沾着点竹笋渣。
“就是它。”玄通道长举起道袍，竹猴立刻往后缩了缩，却没逃跑，反而死死盯着周明手里的桂花糖包。
“看来是闻到甜味了。”苏沐月掏出糖包，取出一块扔了过去。竹猴犹豫了一下，飞快地抓起糖块塞进嘴里，嚼了两口，眼睛亮了亮，竟朝苏沐月的方向挪了两步。
“有戏。”老道笑道，“慢慢引它回禁地，别吓着它。”
苏沐月点点头，又扔出一块糖，同时慢慢后退。竹猴果然跟了上来，嘴里发出“吱吱”的轻响，像在讨食。周明趁机绕到它身后，用刀背轻轻敲了敲旁边的竹竿，竹猴受惊，往前窜了窜，正好撞进凌霜用剑气布下的包围圈。
“成了！”周明掏出绳索，想把它捆起来，却被老道拦住，“别捆，它通人性，你好好跟它说，让它跟我们回去，不然养魂竹的汁液可不够用。”
林辰走上前，指了指瓷瓶里的黑泥：“你看，这东西在污染大海，你的涎水被人拿去做坏事了。”
竹猴低头嗅了嗅瓷瓶，忽然焦躁起来，抓着自己的毛原地转圈，像是在生气。过了一会儿，它突然窜到养魂竹下，用爪子摘下一根带着露珠的新芽，塞进林辰手里，又指了指禁地的方向，“吱吱”叫了两声。
“它是说，用这个就能净化邪气，还愿意自己回禁地。”玄通道长翻译道，“这精怪虽野，却护着这片竹林，见不得邪气作祟。”
苏沐月又扔了块桂花糖给它，竹猴接过去，朝她鞠了个躬——虽然动作笨拙，却看得出来是在道谢。随后它转身窜进竹林，很快消失在深处，只留下一串“吱吱”的叫声，像在带路。
“走吧。”林辰收起竹芽，“采够汁液就去东海，争取在月底前处理完海眼的事。”
小道童这时气喘吁吁地跑来：“师父，素面做好了，还热着呢！”
众人往回走时，周明忽然问：“道长，养魂竹的汁液真有那么灵？”
“灵不灵，你尝尝就知道。”老道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周明，“这是去年的竹汁，泡了蜂蜜，治咳嗽的。”
周明倒了点在嘴里，眼睛立刻亮了：“比桂花糖还甜！道长，能不能多给点？”
“想要啊？”老道捋着胡须，“帮我把观前的杂草除了，我给你装一坛。”
“没问题！”周明立刻拍胸脯，“这点活，小意思！”
苏沐月看着他兴冲冲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林辰和凌霜走在后面，低声讨论着净化海眼的细节，阳光透过竹叶落在他们身上，碎成了星星点点的光斑。
竹林深处，竹猴蹲在养魂竹上，啃着桂花糖，看着他们的背影，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光，像藏着整片竹海的秘密。而那株养魂竹的新芽上，正凝结出一颗新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仿佛预示着下一段旅程的惊喜。
马车重新驶上道路时，竹篮里装满了新采的竹芯和老道给的竹汁蜜，空气中飘着桂花糖与竹香混合的清甜。周明靠在车壁上，抱着装竹汁蜜的坛子打盹，嘴角还沾着点糖渣。
“下一站，回东海。”林辰展开地图，在海眼的位置画了个圈，“这次一定要彻底清干净邪气。”
凌霜点头，指尖在剑鞘上的竹叶纹路上轻轻划过，眼底的光比之前更亮了些。苏沐月掀开竹帘，望着窗外远去的竹海，忽然哼起了小调，调子轻快，像竹浪在唱歌。
前路还长，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装在行囊里的竹汁蜜、桂花糖，有藏在心底的牵挂，再远的路，也走得踏实、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