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抬起眼皮，目光像实质一样落在许凯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让许凯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递出缸子的手也顿在半空。
“许凯？你比我还大一岁，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罗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压过了磨坊里的闷热和蝉鸣。
“哎，明哥，你叫我小凯就行了”许凯连忙应声，下意识站得更直了些。
罗明没接豆花，也没让他坐，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着他，单刀直入：“好吧，小凯那就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就把我妹妹带出来了？”
许凯的脸瞬间涨红了，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罗娟，又看向罗明，眼神里有急切，也有一种豁出去的倔强：“明哥！我……我对娟儿是真心的！我知道我穷，没本事，就是个送货的……可我发誓，我有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娟儿！我、我会拼命干活！娟儿跟着我，是吃了苦，可我们……”
“真心？”罗明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真心就能不管不顾，带着她私奔？让她背个难听的名声？让她有家不敢回？让她爹娘在老家被人戳脊梁骨？”
许凯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更红了，额头的汗珠大颗滚落，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辩解在罗明平静的质问下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求助般地看向罗娟。
“哥……”罗娟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哭腔。
罗明抬手示意她别说话，目光依旧锁在许凯身上，语气陡然加重：“不说其他的，总要有个正式的婚姻吧？总要打个结婚证吧？娟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你，那算什么？”
许凯愣了一下有些茫然，随后眼神又坚定了起来：“这事我会给娟儿一个交代的，只是现在我还没有那么多钱来解决周家的事情。这几个月也才攒了千把块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仿佛那里揣着他微薄的家底。
“我这里还有600多块钱的，都给凯哥你。”罗娟看着大哥为难自己情郎了，赶紧解围，语气急切又带着点护短的意味。
前面许凯那片刻的茫然眼神，罗明看在心里很是不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都26岁的人了，带着人家姑娘跑出来，难道就没考虑过名分这种最基本的东西？光凭一腔热血和所谓的“真心”就能过日子了？这让他对许凯的靠谱程度又打了个问号。
不过许凯后面那番话和坚定的眼神，倒是让他稍微顺了口气。至少这小子没逃避，知道要承担责任，也承认了自己的窘迫，算他还有几分担当。只是这担当，在罗明看来，还远远不够扎实。
罗娟这一番急吼吼掏家底帮腔的话，让罗明不由得在心里感叹：真是女生外向啊！这才多久，心就全扑在许凯身上了。
他看着眼前这对互相扶持、眼神胶着的年轻人，再看看自己这个风尘仆仆赶回来“兴师问罪”的大哥，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外人，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失落涌上心头，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压下那点不爽，也暂时按下关于周家的沉重话题，现在确实不是深谈的好时机。罗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硬，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性：“先不说那么多了，找个地方吃饭先。娟儿，带路，找个干净点的小馆子。”他瞥了一眼许凯，“你也一起。”
“哎，好！”许凯如蒙大赦，连忙应声，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罗娟一眼。罗娟也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哥，我知道一家，离这儿不远，炒菜还行，也干净。”
三人走出闷热的磨坊，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罗明走在前面，身影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罗娟和许凯落后几步，许凯偷偷伸手想去拉罗娟的手，罗娟轻轻躲开了，用眼神示意他看前面的哥哥。许凯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他那头显眼的黄毛。
小饭馆确实不远，门面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利索。正是午后，没什么客人。老板是个中年汉子，看到罗娟和许凯，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娟儿，凯子，来了？这位是……？”
“这是我哥，罗明。”罗娟介绍道。
“哦！娟儿的大哥啊！稀客稀客！快里面坐！”老板热情地招呼着，眼神在罗明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点好奇和探究。毕竟罗娟跟着许凯“跑”了的事，在这小地方多少有点风声。
罗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罗娟和许凯坐在他对面，显得有些局促。
“哥，你想吃点啥？”罗娟把菜单推过来。
“随便，你们点吧，管饱就行。”罗明把菜单推回去，目光扫过许凯，“许凯，你点。”
许凯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紧张，拿起菜单翻来覆去地看，最后点了个青椒肉丝，一个家常豆腐，又看向罗娟：“娟儿，你爱吃啥？再点个青菜？”
“嗯，点个蒜蓉空心菜吧。”罗娟小声说。
“老板，再加个……加个三鲜汤吧！”许凯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加了个汤，然后看向罗明，“明哥，你看行不？”
“嗯。”罗明应了一声，算是认可。
等菜的间隙，气氛有些沉闷。罗娟低着头摆弄筷子。许凯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罗明看着他们，打破了沉默：“许凯，你在豆腐坊送货，具体做什么？一个月能有多少？”
许凯赶紧坐直了身体：“就是每天凌晨和上午忙，从豆腐坊把做好的豆腐、豆干、豆浆这些，用三轮车送到镇上几个固定的点，主要是菜市场那几个摊子，还有两家小饭馆。下午基本就没事了，有时候帮老板看看铺子，或者去收收账。工钱……老板管住不管吃，一个月……三百八。”说到工钱，他声音低了下去，显得有些难为情。
三百八。罗明在心里算了一下，在这个小地方，不算高，但也不算最低，勉强能糊口。
但想靠这个娶妻生子，尤其是还要处理周家那摊子烂事，远远不够。他想起罗娟刚才说愿意拿出六百块积蓄……这傻丫头。
“除了送货，还会点别的吗？”罗明又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许凯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我……我初中毕业就出来混了，跟着我叔跑过一阵子工地，太苦了，后来就一直在镇上打零工，力气活还行，技术活……不太会。”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一下，“不过我开车还行！三轮车、拖拉机我都会开，以前也开过一阵子小货车帮人拉货！”
会开车？罗明眼神微动。这倒是个有用的技能。
“哥，凯哥开车很稳当的！”罗娟忍不住帮腔，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
罗明看了妹妹一眼，没说话。这时，老板端着菜上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沉闷。
“先吃饭。”罗明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
罗娟和许凯这才敢动筷。许凯小心翼翼地给罗娟夹了块豆腐，又看了看罗明，犹豫了一下，也夹了一块肉丝放到罗明碗里：“明哥，你尝尝这个，炒得挺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