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波？”罗明眉头微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点点头：“行，那我等会儿过去看看。”他目光扫过工棚区，确实比上次来时冷清多了，又问：“刘志桓这边还没彻底撤场？我看工棚这边也没剩几个人了。”
“撤得差不多了，”许金平叹了口气，“目前就我和老黎在这边‘补眼’（指工程收尾时修补一些小瑕疵）。也干不了几天了。上次的事情后，老刘新工地在哪，我还不知道呢。”他语气里带着点茫然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罗明沉默了一下，看着许金平：“姑爷，上次的事……怪不怪我连累了您？害得您在新工地没了着落。”
许金平摆摆手，豁达地笑了笑：“有什么可怪的啊？仔细想了想，做工拿钱，天经地义！你做的没错。是我自己没那个胆气跟你一起闹罢了。”
“那您的工钱呢？这个工地上的，结清了没？”罗明更关心这个实际问题。
“这个工地上的，上次闹过之后，老刘怕了，都结完了。”许金平指了指工棚，“现在就剩下这两天的尾工钱，不多，干完他不敢不给。”
“其他的工地呢？”罗明追问，他知道刘志桓欠许金平的不止这一处。
“其他工地……”许金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搓了搓粗糙的手指，“零零散散加起来，还剩下6000左右吧。我每个月固定去支取500的，没办法，家里还有你两个老表（指许金平的儿子）在读书呢，开销大。”这是他的生活来源，也是他的无奈。
罗明的眉头皱紧了：“您跟他做工多久了？怎么还欠这么多？”
“十多年了吧，”许金平回忆着，语气带着沧桑，“89年以前的账，零零碎碎都结完了。剩下的，都是89年以后这些年，他新开的工地，还有中途一些垫付的材料钱啥的，慢慢就滚到这么多了。唉，欠账难收啊。”
“这姓刘的真不是个东西！”罗明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今年都94年了，这都6年了！他自己倒是车开起，小牌打起（指打牌赌博），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工人的血汗钱就这么拖着？”
许金平叹了口气，带着一种底层劳动者的麻木和妥协：“还行吧……跟出去打工压工资是一个道理。他拖着，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真把他怎么样。他手里有活，我们还得靠他吃饭。”这就是现实。
罗明看着许金平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憋着一股火，但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刺激他。他只能把话题拉回眼前最要紧的事：“姑爷，您还是得尽快想办法把账结一结。许凯这边娶亲办酒，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您刚才承诺的彩礼、三金，还有置办东西，哪样不要钱？”他这是在点醒许金平，刚才的承诺不是空口白话，需要真金白银。
许金平被点到了实处，神情严肃起来，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明子你放心，不会误事的！我这两天就去找他！就算我这边一时半会儿结不到钱，我也立刻联系我两个姐姐和三哥，大家凑一凑！许凯和娟娟的好事，我们老许家砸锅卖铁也绝不耽误！”这一次，他的决心比刚才更坚定了，因为涉及到了对罗家的承诺和侄子的终身大事。
他顿了顿，又忧心忡忡地看向罗明：“倒是周家那件事……明子，你千万要妥善处理。别为了出口气，把自己搭进去，那娟儿和凯子怎么办？”
罗明对上许金平关切的目光，点了点头，语气沉稳而笃定：“嗯嗯，我有打算。您放心。”
说完，罗明不再停留，拎起自己简单的行李。“那我先去找张波，回头再联系您。”
“好，好，路上小心！”许金平站在工棚门口，目送着罗明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着工地边缘那间孤零零的铁皮房走去。阳光照在罗明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许金平心里沉甸甸的，既为侄子的婚事有了着落而欣喜，又为罗明即将面对的周家风暴而担忧，还有对刘志桓那笔陈年老账的无奈。他叹了口气，转身钻进工棚，拿起那个破旧的电话本，开始翻找姐姐和哥哥的电话号码——凑钱的事，刻不容缓了。
罗明走向铁皮房的脚步沉稳而迅速。
张波找他？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眼神微眯，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上次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这次又是什么事呢？
是刘志桓又有什么幺蛾子？
罗明来到铁皮工房，找到监理办公室的门，还锁得严严实实。
“这是监理撤场了？还是没起床？”他嘀咕了一句，心里有点没底。
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罗明决定去宿舍那边碰碰运气。张波这人，如果暂时没找到新工地落脚，多半会赖在这边宿舍里。
走到那排低矮的宿舍门前，罗明找到张波常待的那间，直接用脚不客气地踢了踢门板。
“哐哐”两声在寂静的工地区域显得格外突兀。
他侧耳贴在冰冷的铁皮门上听了听，里面死寂一片，半点动静都没有。
“啧。”罗明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了。他可没功夫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人，说不定这家伙昨晚又在哪个夜店鬼混，这会儿正睡得昏天黑地呢。
虽说他想跟着张波在工程这行里干干，毕竟张波路子野，能接到宝典（好）工程。但他罗明是有真手艺、有几十年经验的人，不是非得像个狗腿子一样上赶着巴结。该有的骨气，不能丢。
他转身打算离开，刚迈出两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工地大门方向传来：
“大明！找什么呢？”
罗明循声望去，只见张波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油条豆浆，晃晃悠悠地正往这边走，看样子是刚吃完早饭回来。
“找你呢，”罗明停下脚步，语气平淡，“我姑爷说你找我？”
张波走近了，脸上带着点意外和夸张的感动：“哎哟！你这……让我怎么说好呢！”他拍了拍罗明的肩膀，“其实也没那么急，你没必要跑上跑下的。电话联系也行啊！你看你这三天，跑了黄石又跑回来，多折腾！”
“想什么好事呢你？”罗明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后退半步，一脸警惕，“滚开点，我喜欢女人！我这是刚从黄石办事回来，买了中午11点的票回洋河。顺道过来，问问我姑爷有没有什么要带回家的东西，正好听说你找我，就过来瞅瞅。”他特意强调了“顺道”。
“浪费表情！”张波立刻垮下脸，刚才的感动烟消云散，“害我还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有事说事，没事我就去车站了。”罗明作势要走，又补充了一句，“离我远点，我警告你张波！我对断袖之癖没兴趣！”
“咦！”张波怪叫一声，“有事的时候‘波总前’、‘波总后’，没事的时候就叫‘张波’？你这人，太现实了！”
“那就是没事了？”罗明脚步不停。
“别别别！开个玩笑！我的罗工！真有事！”张波赶紧拦住他，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
“那你说。”罗明站定，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