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守阁长老
玄云宗依山而建，殿宇楼阁鳞次栉比，越往深处，灵气越是浓郁，建筑也越是宏伟。外门与内门之间，有着明显的界限，寻常杂役弟子若无召唤，不得擅入。
凌云却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拎着个空鱼篓，慢悠悠地穿过守卫相对松懈的侧门，朝着内门区域走去。沿途遇到一些内门弟子，见他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气息全无，却大摇大摆地走在内门区域，都不由投来诧异和审视的目光。
但凌云那副闲适淡然、仿佛本就该在此地的姿态，反倒让这些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也没人上来盘问。毕竟，宗门里有些长辈就喜欢打扮得稀奇古怪，或者隐藏修为体验生活，万一冲撞了可就麻烦了。
就这样，凌云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内门区域的藏书阁。
玄云宗的藏书阁是一座古朴的七层塔楼，飞檐斗拱，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灵光之中，显得庄重而肃穆。这里是宗门传承的重要之地，弟子凭身份令牌方可进入相应楼层。一层对所有弟子开放，多是些基础功法、杂闻游记、风物志、炼丹炼器入门等书籍玉简。
凌云刚走到阁楼前的青石广场，就听到旁边传来几声不屑的嗤笑。
“哟，看看这是谁啊？一个杂役，也敢跑来藏书阁？走错地方了吧？” “啧，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沾点书卷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吧？哈哈哈！”
几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正聚在一旁，显然是刚从哪里吃了瘪出来，心情不爽，看到凌云这个“软柿子”，便忍不住出言嘲讽，寻找优越感。
凌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径直朝着藏书阁大门走去。
“喂！说你呢！杂役！听不懂人话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个三角眼弟子见凌云无视他们，顿觉脸上无光，上前一步就要拦他。
然而，就在他即将碰到凌云衣角的瞬间，脚下不知怎地突然一滑！
“哎哟！”
噗通！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了个狗吃屎，下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眼冒金星，惨叫出声。
另外几个弟子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
“李师兄，你怎么了？” “这地也不滑啊……”
几人手忙脚乱，惊疑不定地检查地面，却发现地面平整干燥，毫无异样。
而凌云，早已趁这个机会，如同闲庭信步般，走过了他们身边，来到了藏书阁那散发着微弱灵力波动的光幕大门前。
守门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躺在摇椅上假寐的老者。老者穿着灰色的长老服饰，气息内敛，但凌云一眼便看出，这老者有着金丹初期的修为，只是气血有些衰败，似乎是旧伤未愈，卡在瓶颈多年了。
按照规矩，弟子需出示身份令牌，验证后方可入内。
凌云自然没有内门或外门弟子令牌。他走到老者身边，并未取出任何令牌，只是像是随口闲聊般，低声道：“《玄水真诀》运行至‘天泉’穴时，是否总觉滞涩，伴有隐痛？夜间子时，丹田是否常有虚寒之感？”
假寐中的守阁长老，眼睛骤然睁开，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一股强大的金丹威压下意识地就要爆发出来，但立刻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猛地坐直身体，死死盯住凌云，脸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玄水真诀》是他主修的核心功法，运行至天泉穴的滞涩隐痛，以及子时丹田的虚寒感，是他因早年受伤留下的极隐秘的隐患，困扰了他近百年，连宗主都看不出根源！这个看起来如同凡人的年轻人，是如何一眼看破的？！还说得如此精准！
“你……你是何人？！”守阁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云笑了笑，指了指藏书阁里面：“我想进去看看一楼的杂书，比如风物志、奇闻异事之类的，打发时间。”
守阁长老心脏狂跳，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一个他无法理解、无法看透的高人！高人不想暴露身份，只是想进去看书，而点出他的隐患，既是提醒，或许……也隐含着一丝点拨的可能？
到了他这个年纪和境界，早已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更不敢追问，立刻恭敬地压低声音道：“您……您请进！一楼东侧，确有您要找的杂书区域，您随意翻阅，无人会打扰您！”
他甚至亲自起身，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一幕，恰好被那边刚扶起三角眼弟子、正准备过来看凌云笑话的几个外门弟子看到。
几人瞬间石化，如同被雷劈中！
守阁长老可是宗门里出了名的脾气古怪、不苟言笑的金丹长老啊！平时他们这些外门弟子进来，长老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今天怎么会对一个杂役如此客气？！甚至还……还起身相迎？！！
他们是不是眼花了？！还是集体中了幻术？！
凌云对守阁长老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穿过了那层光幕。光幕在他经过时，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守阁长老看着凌云消失在门内的背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坐回摇椅，却再也无法假寐，心思早已飞到了自己那困扰百年的隐患上，眼神变幻不定。
而那几个外门弟子，则彻底傻在了原地，看着重新闭上眼、但明显心神不宁的守阁长老，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灰溜溜地互相搀扶着飞快逃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藏书阁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显然是运用了空间阵法。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整齐排列，上面堆满了竹简、玉简、兽皮卷以及线装书籍，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灵气。
不少内门弟子在此安静地翻阅典籍，气氛肃穆。
凌云的出现，再次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主要是他的衣着和毫无修为的气息，在一群最低也是炼气后期的内门弟子中，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那人是谁？杂役？” “杂役怎么能进来？” “守阁长老怎么会放一个凡人进来？”
窃窃私语声在安静的环境中细微地传播着，无数道好奇、疑惑、甚至略带鄙夷的目光落在凌云身上。
凌云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直接投向了苏沐白所说的东侧区域。那里果然摆放着许多看起来较为古旧、灵气波动微弱的书籍玉简。
他信步走了过去，开始漫无目的地浏览起来。
《南荒瘴气录》、《东海万岛图志》、《北域冰原异兽考》、《上古神话传说拾遗》、《奇石谱》、《灵草杂谈》……
琳琅满目，五花八门，大多是一些旁门左道、不被正统修士重视的“杂学”。
其他弟子看到他居然跑去翻那些“无用”的杂书，更是暗自摇头，认定这杂役大概就是进来开开眼界的，很快便失去了对他的兴趣，不再关注。
凌云乐得清静。他随手抽出一本兽皮封面的《星陨异物志》，倚靠在书架旁，慢悠悠地翻看起来。
这本书年代颇为久远，材质特殊，记录了许多天外陨星带来的奇特物质和相关的传说。凌云看得津津有味，虽然里面九成九的内容在他眼里都粗浅可笑，甚至谬误百出，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有点意思的奇闻轶事，权当解闷。
他翻书的动作看似平常，但若有感知极其敏锐之人在场，便会发现，他几乎是一目十行，一页的内容在他眼中扫过瞬间，便已深刻脑海，并能瞬间辨析其中真伪优劣。浩瀚如烟的信息被他飞速吸收、整理、归类。
时间悄然流逝。
凌云一连翻阅了十几本杂书，终于，在拿起一本名为《太古纪闻残卷》的薄薄玉简时，他的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玉简破损严重，内容残缺不全，语言也晦涩难懂，看起来像是某个小宗门破败后流传出来的无用古董。里面大多记载着一些荒诞不经、无法考证的传说。
但其中有一小段模糊的描述，吸引了他的注意。
“……混沌未分，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其色乳白，温润如玉，承大道之痕，载纪元之重……崩碎后散落诸天万界，踪迹渺茫，非大机缘不可得见……”
这段描述的下方，还附有一副极其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图案。
凌云的指尖在那图案上轻轻拂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图案的残缺纹路，与他鱼篓里那枚乳白色碎片上的纹路，竟然有几分神似！虽然这玉简上的记载语焉不详，充满神话色彩，但也指向了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可能来自天地开辟之初的物质。
“有点意思。”凌云嘴角微勾，将这枚没什么实际价值、却提供了些许线索的残卷玉简放回了原处。
虽然还是不知道那碎片具体是什么，但总算有了个追查的方向，不至于完全抓瞎。这趟藏书阁，没白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赵师兄！这枚《基础符箓详解》明明是我先找到的！你怎么能强抢？” 一个带着委屈和愤怒的少女声音响起，虽然刻意压低了，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激动。
凌云侧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书架旁，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容貌清丽却眼眶微红的少女，正死死抓着一枚青色玉简的一端。而另一端，则被一个身材高壮、面色倨傲的内门男弟子抓着。
那男弟子修为在筑基初期左右，比那少女高出一截，闻言不屑地冷笑道：“柳师妹，话可不能这么说。藏书阁的规矩，玉简在谁手里，就是谁的。你刚才明明已经放下去了，我现在拿走，有何不可？”
“我那是暂时放下找其他资料！根本没有离开！”那姓柳的少女气得浑身发抖。
“哼，谁看见了？”赵师兄嗤笑一声，手上用力，就要将玉简强行夺过，“区区一个炼气期，也配跟我争？松手！”
少女只有炼气八层的修为，哪里争得过筑基期的赵师兄，眼看玉简就要被夺走，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周围有几个弟子围观，却都慑于那赵师兄的修为和背景，不敢出声。
凌云本来懒得管这种小屁孩争抢东西的戏码，但他目光扫过那争执的少女时，却微微顿了一下。
这少女的眉眼，竟然与他刚来这个世界时，在杂役处那个总是偷偷给他多塞个馒头、性格怯懦又善良的小丫头柳小茹有六七分相似。而且都姓柳？难道是姐妹？
就在这时，那赵师兄见少女死不松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竟暗中运转灵力，一股暗劲顺着玉简就要朝少女手腕震去！这一下若是震实了，少女的手腕恐怕至少要休养数月！
凌云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看似随意地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弹了弹身边书架上的一本厚皮古籍。
咚。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几乎同时，那赵师兄头顶上方，一本厚厚的、不知用什么兽皮制成的《阵法初解》，仿佛被无形的手推了一下，突然从书架顶层滑落！
“嗯？”赵师兄察觉到头顶风声，下意识地抬头。
砰！
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古籍，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这书本身重量不轻，加上下坠之势，威力着实不小！
“嗷——！”
赵师兄猝不及防，直接被砸得眼冒金星，惨叫一声，额头瞬间鼓起一个大包，抓住玉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那股即将发出的暗劲自然也瞬间消散。
那柳师妹愣了一下，趁机赶紧把玉简抢了回来，抱在怀里，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遭了“天谴”的赵师兄。
周围围观的弟子们也全都愣住了，看着捂着脑袋惨叫的赵师兄，又看看地上那本厚厚的《阵法初解》，表情古怪。
这……也太巧了吧？
赵师兄缓过劲来，捂着剧痛的额头，又惊又怒，他猛地抬头看向书架顶层，又环视四周，怒吼道：“谁？！谁干的？！”
然而，周围弟子都离得较远，根本没人碰过那个书架。最近的，只有那个倚在对面书架旁、仿佛在看热闹的杂役。
但一个凡人杂役，怎么可能隔空让一本书掉下来砸到他？而且时机还如此刁钻？
难道真是意外？
赵师兄脸色铁青，感觉无比憋屈，却又找不到发泄对象。他恶狠狠地瞪了那柳师妹一眼，又扫了一眼围观弟子，最终目光落在凌云身上，似乎想迁怒于他。
但凌云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转身朝着藏书阁门口走去，嘴里还嘀咕着：“看了半天杂书，有点饿了，回去看看鱼干晒好了没……”
那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让赵师兄一肚子火没处发，只能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句：“妈的！真是见了鬼了！”
柳师妹抱着失而复得的玉简，看着凌云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地上那本书和倒霉的赵师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庆幸。她对着凌云的背影，微微鞠了一躬，虽然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巧合，但心中存了一份感激。
守阁长老看到凌云出来，立刻从摇椅上起身，态度依旧恭敬，眼神中带着询问和期待。
凌云走到他身边，脚步未停，只是仿佛自言自语般轻飘飘留下一句话：“《玄水真诀》倒转运行三个周天，试试冲击‘膻中’穴，或许能暖和点。”
说完，便拎着空鱼篓，慢悠悠地走远了。
守阁长老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脑中反复回荡着凌云那句话。
倒转运行？冲击膻中？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做法！一个不慎就是经脉尽碎的下场！
但……那位高人……
守阁长老眼中挣扎了片刻，最终被卡了百年的瓶颈和对突破的渴望压倒。他猛地一咬牙，对旁边另一位轮值弟子匆匆交代一句：“我有所悟，闭关片刻！任何人不得打扰！”
说完，竟直接就在藏书阁门口盘膝坐下，按照凌云所说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尝试起来……
而已经走远的凌云，则抬头看了看天色，摸了摸下巴。
“晒鱼干好像时间不够了……嗯，干脆晚上烤来吃吧，撒点霓光粉，应该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