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倾泻在青石案几上。
李太白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琥珀色的琼浆顺着花白胡须蜿蜒而下，在月光中泛着晶莹的光。
他随手一抹，袖口焦痕处便腾起几缕带着火星的青烟，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焦糊与酒香混杂的奇特气味。
\"小子，老夫把你卖了个好价钱！\"
老道醉眼朦胧地晃了晃酒葫芦，葫芦底磕在石桌上发出\"咚咚\"的空响，几滴残酒溅在星辉凝结的桌面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陆行舟指尖轻点，漫天星辉如受召唤，凝成一道银河般的酒线注入葫芦。
酒液入葫，竟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声响：\"前辈不妨细说。\"
\"嗝——\"
李太白打了个悠长的酒嗝，突然并指如剑在虚空一划。
这一划看似随意，却暗合天道轨迹，剑光过处，空间如帘幕般缓缓分开，露出里面漂浮着的数百块青铜碎片。每块碎片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锋芒，陆行舟眉心的剑纹顿时灼热起来，与碎片产生玄妙共鸣。
\"认识这个么？\"
陆行舟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那些碎片上蜿蜒的纹路，与他在天授玉璧中见过的斩道剑如出一辙！更惊人的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大那块碎片上时，耳边竟响起一声穿越万古的剑鸣。
\"当年斩道帝君斩天而亡......\"
李太白突然压低声音，指尖轻抚那块最大的碎片，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他的本命剑器斩道剑崩成三万六千块，洒落诸天万界。\"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眼中醉意全无，\"太白老儿和斩道剑宗找了无数年，才集齐七成。\"
陆行舟已是能够猜到这其中的部分缘由。
斩道帝君的战力哪怕放在人族帝君之中也属顶尖。他是少数在还未证道帝君前，便已然横压万界的人族强者。
而他的本命帝器乃是日夜伴随他，受他伟力滋养的绝世神兵，其威力不言自明。
因此，在斩道帝君陨落后，诸天万界的势力自然不会允许它复归完整，重新复苏。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斩道剑宗作为诸天万界有数的大势力，耗费了无数时间和精力，依然无法将其集齐。
就在这时，碎片突然如受召唤般收拢，李太白袖中飞出一条青翠欲滴的藤蔓，将包裹捆成包袱状甩在肩上。
这个动作让他道袍裂口处露出一道狰狞伤疤，疤痕上萦绕着无数神通气息——有佛门的金刚之力，有道家的紫霄神雷，甚至还有几缕妖族的本命真火。
陆行舟瞳孔剧震，这些伤痕中任意一道都足以让寻常武者形神俱灭。他立刻意识到，李太白为了搜集这些碎片，怕是闯过无数龙潭虎穴。
\"您收集这些......\"
\"偷！抢！骗！\"
李太白突然拍桌大笑，震得桌上星辉酒液四溅，每一滴酒珠都在空中化作微型剑影，\"北冥海族的镇宫宝库，老夫扮作卖酒翁混进去三年；天剑宗的剑冢禁地，我假装是他们祖师转世......\"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块温润如玉的佛牌，\"看，这是假扮和尚时弄来的渡牒！\"
佛牌落地化作一尊光头僧人虚影，脑后竟有九重七彩佛光轮转。
陆行舟倒吸一口凉气——这分明是位证得罗汉果位的高僧！更骇人的是，虚影眉心的\"卍\"字佛印中，隐约可见一道剑痕。
哪怕陆行舟早已听闻过这位太白剑宗祖师的诸多传闻，此刻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我手中的残片加上斩道剑宗搜集的.......\"李太白突然收敛笑容，眼中醉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清明，\"已然齐全。\"
夜风骤急，枯梅枝头的剑意冰晶相互碰撞，发出清越如磬的声响。每一颗坠落的冰晶都在月光下折射出万千剑影，仿佛在演绎某种无上剑理。
陆行舟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节奏暗合周天星辰运转：\"所以您当时去找太白神君了......\"
\"交易！\"
李太白突然暴起，剑指直刺苍穹。这一指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斩断天地的意志，\"用这些换《斩道剑经》一观！\"
话音未落，听雪别院上空的云层被无形剑意一分为二，露出璀璨星河。漫天星斗竟在这一刻同时大放光明，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但下一秒，老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下来，踉跄着跌坐回石凳：\"那老东西...居然不肯给我！\"
陆行舟凝视着老人颤抖的双手。
那双手方才划开虚空时稳如磐石，此刻却连酒葫芦都握不稳。
他忽然想起传承幻境中，斩道帝君望着李太白虚影时的叹息：\"此子悟性超凡，但底蕴稍有欠缺，需千锤百炼......\"那叹息声中，分明带着几分遗憾与期许。
陆行舟此刻已是意识到，只怕太白神君拒绝李太白的请求另有深意。
\"后来呢？\"
\"后来？\"
李太白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触目惊心的贯穿伤。
伤口周围萦绕着银色道纹，每一道都散发着恐怖的神君气息，\"老夫强渡法身劫，被那杂碎打成重伤。\"
他手指戳着伤口比划，指尖凝聚的剑气与伤口中的道纹碰撞出刺目火花，\"当时我拼尽全力将其击退，眼看便要魂飞魄散...\"
院中梅树无风自动，满树剑意冰晶簌簌坠落，在青石地面上刻画出玄奥的剑阵图案。
\"是太白神君隔着无数界域，把老夫捞了回来。\"李太白声音突然沙哑得不成样子，眼中醉意与清明交替闪烁，\"那老东西这个时候倒是装起好人来了......\"
一块六棱冰晶落在石桌上，折射出陆行舟若有所思的面容。
他指尖蘸着星辉酒液，在桌面勾勒出残缺的剑印——正是《斩道剑经》最基础的起手式。酒线勾勒的纹路中，隐约有剑气流转。
这最简单的剑印，却是体现了陆行舟无比扎实的根基。不止是肉身的强悍，更是体现出陆行舟那无与伦比的神念之力。
李太白突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前辈。\"陆行舟轻声道，声音却如同黄钟大吕在老者识海中回荡，\"您说太白神君为何宁肯冒着得罪同级神君的风险救人，也不愿给您看经书？\"
\"咔嚓\"一声脆响，那株千年枯梅突然拦腰断裂。断面光滑如镜，竟自然形成一道完美的剑痕。
\"放屁！\"
李太白突然暴怒，腰间古剑自行出鞘三寸，剑鸣声震得周围空间泛起涟漪，\"他分明是怕我......\"
话到一半突然噎住。因为陆行舟掌心浮现的，赫然是完整的斩道剑印！那剑印上的每一道纹路都与他收集的碎片完美契合。
星光在剑印上流转，与青铜碎片产生强烈共鸣。那些沉寂万古的碎片突然剧烈震颤，发出清越剑鸣，彼此间竟开始自行拼接组合！
\"您早该想到的。\"陆行舟收起剑印，眼中星河倒转，\"斩道帝君的传承，需要无匹的根基。\"他指向老人心口的伤痕，\"就像这些伤，每一道都是最好的锤炼。\"
李太白如遭雷击，那柄相伴千年的古剑\"咣当\"一声坠地。他佝偻着背脊去捡，布满老茧的手指三次擦过剑柄却都没能握住，剑身在青石地面上弹跳着，发出清脆的铮鸣。
\"嗨...\"
老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只是...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他索性盘坐在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花白胡须滴落在剑身上，溅起细小的星火。
陆行舟轻笑一声，转而望向云海深处的通天剑峰。那里的\"斩道\"二字正在皎洁月华中流转不息，每个笔画都暗合天道轨迹，隐约与陆行舟眉心的剑纹遥相呼应。
\"这一路走来。\"他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上的剑痕，\"您借斩道剑宗观星台诱我到烛照城，又借烛照城城主之手引我到人剑庭，再从人剑庭获得斩道剑引......\"
陆行舟突然转头直视李太白眼睛，眸中星河倒转，\"前辈，别装了，这些都是您特意引导的吧？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每一处都暗藏玄机。\"
\"......哼！\"李太白突然梗着脖子灌酒，酒液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也浑然不觉，\"老夫不过是.......\"他胡乱抹了把脸，袖口沾满酒渍。
眼看着事情彻底暴露，他索性不再装疯卖傻，也不卖惨了，干脆直接转移视线，望向星空。
\"找个由头回来？\"陆行舟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放屁！\"
李太白跳脚大骂，却踩到自己破烂的袍角险些摔倒，\"老夫是看中你小子......\"
他突然愣住，因为陆行舟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留影石，正清晰映出他刚才踉跄的狼狈相，连那撮翘起的白发都纤毫毕现。
两个相差接近一万岁的人，却是难得的臭味相投。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同时放声大笑。
笑声惊起夜栖的剑翎鸟，那些通体如剑的灵禽振翅时，羽翼划过月光竟迸溅出细碎剑气，在夜空中织就一张璀璨的剑网。
笑罢，李太白突然正色，脸上的皱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刻：\"小子，帮老夫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