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联合大学的清晨，笼罩在乎奢侈的静谧之中。没有天空城永不停歇的引擎轰鸣和管道泄压声，只有窗外不知名鸟类的清脆鸣叫，以及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响。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植物和泥土特有的清新气息。
李豫从深度睡眠中骤然惊醒，身体本能地进入戒备状态，肌肉微微绷紧，感官如同雷达般向四周扩散。这是他在天空城的上班生活中养成的生物钟。然而，周围只有宁静，以及隔壁房间传来的、极其微弱平稳的呼吸声——那个名叫陈星的邻居似乎还在熟睡。
几秒钟后，他已经完全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地球，联合大学，一个看似祥和，实则可能比天空城下水道更危险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个人终端在手腕上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震动提示音。他抬手点开，一条来自“地球联合大学教务处”的官方信息弹了出来。
“李豫同学，请于今日标准时09:00前，抵达教务处（行政中心三楼A区）完成本学年课程及课题导师选取。逾期未完成者，将影响学分记录与学业评估。”
信息简洁，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
他瞥了一眼时间，刚过06:30。还有两个多小时。他利落地起身，动作轻盈而高效。狭小的淋浴间里，水温恒定，水流充沛。他快速冲洗了一下，换上另一套干净的便服。依旧是天空城常见的普通材质，与校园里那些穿着精致制服的学生格格不入。
正当他准备出门时，隔壁传来了开门声。几乎是同时，他的房门也被从外面敲响。
打开门，陈星站在外面，脸上带着和昨天类似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材质看起来柔软舒适，剪合身，衬得他身形修长，书卷气更浓了些。
“早上好，李豫。”陈星主动打招呼，语气比昨天热络了不少，“收到教务处的选课通知了吧？”
“嗯，正准备过去。”李豫点头，心中警惕的弦微微绷紧。对方的态度转变有些突然。
“正好我也要去选课，一起？”陈星发出邀请，眼神清澈，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图，“我刚来的时候也迷糊了一阵，行政中心那边结构有点复杂，免得你绕路。”
李豫目光飞快地扫过对方。陈星的笑容很自然，理由也说得通。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有个“向导”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尽管心底保持着警惕，但他也明白，完全封闭自己并不可取。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所谓的“人类文明摇篮”究竟是如何运作的。这个主动凑上来的邻居，或许是一个观察的窗口，无论其背后是否有别的目的。
“好，那麻烦你了。”李豫脸上挤出一点符合“初来乍到大专生”身份的、略带感激的笑容。
“不麻烦，顺路而已。”陈星笑了笑，转身带路。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行政中心的林荫道上。沿途绿意盎然，仿古式的路灯点缀其间，偶尔有小型无人驾驶的清洁或运输机器人悄无声息地滑过。穿着制服的学生们步履匆匆，或独自沉思，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从容和自信，与李豫在天空城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是一种根植于资源、知识和权力顶端的底气。
李豫沉默地走着，大部分时间在观察，感官如同无形的触须，收集着周围的信息流。他注意到，有些学生佩戴的徽章或服饰上的纹路，隐隐与巨头们各自的标志符号类似。这里不仅是学习的场所，更是十巨头的未来精英们建立人脉的角力场。
陈星似乎是个健谈的人，或者说，他有意在扮演一个健谈的向导角色。他指着路过的不同风格的建筑群，简要介绍：“那边穹顶的是生物与化学学院，盘古和花园的影响力最大；那片区域是工程与应用物理学院，AK、浩瀚还有dYb都是常客；远处那座像数据流一样闪烁的是信息与意识科学院，主要是Imd的地盘……”
他的介绍清晰而有条理，仿佛对这里极为熟悉。
路过校区中央的巨大广场时，陈星停下了脚步，指向广场尽头一座宏伟的建筑。那建筑有着巨大的穹顶和古典柱廊，气势恢宏。在建筑正门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徽记。
那是一个简洁而充满象征意义的图案：一张完美的圆形桌台，周围环绕着十个完全相同的、散发着微光的席位。席位之间等距，没有任何主次之分，共同支撑起上方的虚空，仿佛承载着某种无形的重担。
“看，那就是地球联合大学的校徽。”陈星的声音带着一种适当的、仿佛被感染的崇敬，“‘圆桌议会’，象征十巨头通力合作，摒弃门户之见，作为人类文明的基石，共同引领我们走向未来。每一个席位，都代表着一家巨头公司对文明延续不可或缺的贡献。”
他的解说标准得像是在背诵入学手册。
阳光洒在那巨大的校徽上，白光熠熠生辉，充满了神圣感和秩序感。
然而，在李豫的眼中，那圆润的桌台边缘仿佛闪烁着金属和能量的冰冷光泽。那十个席位，化作了十张高高在上的座椅。坐在上面的，是十头形态各异、却同样贪婪的巨鳄。它们环绕着的，则是整个被切割、分食的——人类文明的血肉成果。
一股冰冷的讽刺感从他心底涌起，让他几乎要冷笑出声。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面部肌肉，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很……宏伟的设计。”他听到自己用平淡的语气回应。
陈星似乎没有察觉他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继续带着他走向行政中心。
教务处的宽敞大厅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在排队或操作着自助终端。光洁如镜的地板，悬浮在半空的全息指示牌，一切都充满了高科技的效率感，却也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
在陈星的指点下，李豫找到一台空闲的自助终端，刷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凭证。光屏亮起，显示出他的基本信息和一个极其复杂的选课界面。
界面左侧是课程列表，密密麻麻，分门别类。右侧是他的培养方案要求。
只看了一眼，李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广厦集团定向培养计划（一年制速成，无学院分配）”
要求：完成总学分要求，包含：
主修课程：6门（涵盖数学、物理、生物、化学等基础学科高阶内容）
辅修课程：18门（涵盖语言、修辞、文学、历史、艺术、社交礼仪、跨文化沟通、企业管理基础等）
课题研究：需选择一名导师，完成一项指定或自选课题
备注：未能按时完成所有学业要求者，将视为培养失败，退回原推荐部门处理。
一年。二十四门课程，外加一个课题。
李豫飞快地扫过那些主修课程的名称和简介——《高等数学进阶》、《量子场论基础》、《基因编辑原理与伦理》、《材料学应用前沿》……这些课程，哪怕是在天空城最好的大学里，也是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啃的硬骨头，通常是给那些天赋异禀的学生用数年时间慢慢修读的。
而辅修课程，看似“软性”，但数量庞大，从《古典修辞与说服力》到《商务礼仪详解》，从《巨头企业发展史》到《精英阶层行为美学》……这些东西，分明是要在一年内，将一个“天空城的大专生”，强行灌输、包装成一个符合地球精英标准的“合格产品”。
不，不是产品，是试验品，或者是……被观察的样本。
总部的意图此刻昭然若揭。公司根本不是想要培养他，而是用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他困在地球。一方面，可以近距离观察他身体的变异情况是否有别的价值；另一方面，也是想观察他的背后是否有其他公司的动作。
至于毕业证？那恐怕从来都不是目的本身。
李豫的手指在冰冷的操作屏上划过，眼神沉静。压力？他早已习惯。从天空城的学贷，到下水道的狩猎，到太空里与自由军和海盗的斗智斗勇……每一次他都站在悬崖边上。这一次，无非是换了一种形式的生存挑战。
“怎么样？课程要求有点……特别？”陈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似乎已经选完了自己的课，凑过来看了一眼李豫的光屏，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惊讶”和“同情”。
“嗯，公司要求，任务比较重。”李豫含糊地应道，手指开始快速点击，首先将那六门主修课程全部勾选上。
接着，他开始浏览辅修课名单。这些课程大多需要占用大量时间进行阅读、讨论和实践，对他来说，性价比极低。他的目标很明确：生存，变强，搞清楚身上的谜团，保护该保护的人。而不是真的去学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公司精英”。
他需要在这些课程里，筛选出可能对他有用的，或者至少是容易混学分通过的。
《基础格斗理论与人体力学》？这个可以，或许能和他自身的战斗经验相互印证。
《应急医疗处理》？有用。
《信息检索与情报分析基础》？非常有用。
……
他快速地勾选着，尽量避开那些需要大量社交和展示的课程，比如《高级舞会礼仪》或者《公开演讲与领袖气质培养》。他不需要成为舞会上的焦点，他需要的是在阴影中活下去的技能。
选课过程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当他终于提交选课列表，并开始浏览导师名录时，陈星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导师名录更是五花八门，来自各个学院的教授、研究员，甚至还有一些挂着巨头公司“特聘顾问”头衔的人。他们的研究领域从最前沿的应用物理学到早已被时代遗忘的古代语言学，无所不包。
最终，他选择了一位名叫“杨知远”的副教授，他的研究方向是“高维理论与反物质应用”，隶属于物理学院。看着这位教授的课题简介，李豫不禁感慨，公司毕竟是战争的赢家，在自由军那里无人在意的高维理论，公司这里依旧保持着最前沿的研究。
点击确认，提交。
所有流程走完，终端显示“选课及导师选择成功”。
李豫轻轻吐出一口气。
“都选好了？”陈星问道。
“嗯。”李豫点头。
“杨知远教授？”陈星瞥见了光屏上最后的确认信息，眼神微微一动，“这位教授……听说要求很严格，而且他的课题，很危险。反物质的课题也比较贴合浩瀚集团的研究方向，你应该是广厦集团推荐来的……。”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意思很明显，这位教授的背景不明，你这个广厦的学生去了，不一定能学到东西。“碰碰运气吧。”李豫不动声色。要求严格倒是无妨，危险他更是经历无数。这是他自离开自由军后，接触到的可能关于他身体变异秘密，最直接，也是最隐蔽，甚至是唯一一条研究渠道了。
“也好。”陈星笑了笑，没有再多说，“那走吧，一起去食堂吃早饭？算是庆祝你正式入学。地球联合大学的食堂，听说味道还不错。”
李豫看着陈星那看似真诚的邀请，心中权衡。对方的意图依旧不明，但目前为止释放的都是善意。彻底拒绝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好，谢谢。”他再次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