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规律而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将李豫从浅眠中惊醒。
他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厉芒，全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身旁另一张板床上，原本安静躺着的林依也无声地坐了起来，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准确锁定了房门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幼豹。
就连蜷缩在角落、模仿着打呼噜的李二，也瞬间停止了模拟音，电子眼亮起微光。
沉船旅店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门外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醉汉的呓语、甚至是某些不可描述的声响都清晰可闻。但这阵敲门声，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直接指向他们的房间。
李豫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股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一丝警惕。他才刚躺下没多久，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在新拿骚这个鬼地方搞到信用点，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获取情报和资源，如何在这个虎狼环伺之地立足……无数的难题像乱麻一样缠绕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起床气，尽量让脸上维持着“龙牙”那副混合着麻木与戾气的表情。他示意林依保持警惕，自己则迈着看似随意实则戒备的步伐，走到门后。
“谁？”他压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更加沙哑和不耐烦。
门外传来泥鳅那带着谄媚和一丝紧张的声音：“龙……龙牙老大！是小的，泥鳅！”
李豫眉头皱得更紧，昨天才警告过这家伙没事别来烦自己。他猛地拉开门，那只覆盖鳞片的左脸肌肉抽动，金色的竖瞳带着毫不掩饰的凶光，死死盯住门外点头哈腰的泥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妈最好有要紧事……”
泥鳅被李豫那仿佛要噬人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语速飞快地解释道：“老大息怒！老大息怒！是……是规矩！新拿骚的规矩！”
“规矩？”李豫眼神微眯，戾气稍敛，但警惕未消。
“对对对！”泥鳅见李豫没有立刻动手，松了口气，赶紧说明，“咱们新拿骚，虽然说是法外之地，但也不是完全没个章法。黑胡子老大，就是这片儿的……嗯，话事人。所有新来的，甭管是过江龙还是地头蛇，只要想在这儿落脚、接活儿、或者有自己的盘口，按规矩，都得先去拜会一下黑胡子老大，递个‘投名状’，或者……至少混个脸熟，表示一下敬意。”
他偷偷瞥了一眼李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昨天您来得晚，黑胡子老大那边估计已经歇了。所以小的今天一早就赶紧过来通知您。这事儿……拖不得，不然会被视为不懂规矩，挑衅黑胡子老大的权威，以后在这片儿可就……寸步难行了。”
李豫心中念头飞转。拜码头？他立刻理解了这套底层社会的运行逻辑。无论是在天空城的下水道黑市，还是在这宇宙边缘的海盗窝，强大的地头蛇总是需要维持一定的秩序和威慑，而新来的势力则需要表明态度，是臣服，是合作，还是挑战。
他现在羽翼未丰，身份敏感，最重要的就是低调和融入，尽快获取信息和资源。公开挑衅一个明显势力庞大的地头蛇，绝对是愚蠢的行为。
“黑胡子……”李豫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那只正常的右眼目光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
泥鳅见状，连忙补充道：“老大您放心，就是走个过场。黑胡子老大一般不会为难新人，只要礼数到了，表明没有恶意，通常也就没事了。说不定……还能从黑胡子老大那里接到些油水足的活儿呢！”
最后这句话，稍微打动了一下目前身无分文的李豫。
他沉默了几秒钟，脸上的戾气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让人看不透的平静。他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林依，用眼神示意她留在这里，看好李二。
“带路。”李豫对泥鳅吐出两个字，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但少了几分刻意伪装的暴躁。
“好嘞！老大您这边请！”泥鳅脸上露出喜色，连忙侧身引路。
李豫最后检查了一下身上那件破旧的皮质背心，确保那半张龙脸和利爪依旧显眼，这才迈步走出了307房间，反手带上了门。他能感觉到，门内林依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走下楼梯。
再次穿过沉船旅店那乌烟瘴气的大厅。相比昨天，今天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加复杂。有敬畏，有好奇，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显然，昨天他瞬间废掉“铁臂”巴克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而今天他去拜会黑胡子的举动，也落在了很多人眼里。不少人都在等着看，这条新来的“过江龙”，在黑胡子老大面前，是会俯首帖耳，还是会碰个头破血流。
李豫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沉默地跟着泥鳅，再次融入新拿骚那由钢铁、垃圾和欲望构成的迷宫之中。
与沉船旅店所在的破败区域不同，泥鳅带着李豫越往前走，周围的建筑虽然依旧风格杂乱，但明显“规整”和“豪华”了许多。粗糙的岩石墙面被光滑的合金板覆盖，胡乱拼接的管道被隐藏了起来，街道也相对宽阔了一些，甚至能看到一些穿着统一制服、手持武器、眼神凶狠的巡逻队。这些巡逻队看到泥鳅和李豫，尤其是注意到李豫那显眼的半张龙脸时，都投来审视的目光，但并没有上前阻拦，显然是认得泥鳅，或者收到了什么指令。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座建筑前。
这座建筑在新拿骚这片混乱之地，堪称“鹤立鸡群”。它并非由飞船残骸拼凑，而是用大块切割整齐、打磨光滑的暗色合金板材构建而成，整体呈一个不太规则的塔楼形状，表面甚至还装饰着一些粗犷的、带着海盗风格的浮雕——交叉的弯刀、骷髅头、以及赤裸的海妖。门口站着四名守卫，全身覆盖着统一的黑色轻型动力甲，手持造型先进、能量指示器幽幽发亮的脉冲步枪，眼神冰冷，站姿挺拔，与周围那些散兵游勇般的海盗形成鲜明对比。
一股暴发户般的、毫不掩饰的财力和武力炫耀气息扑面而来。
“龙牙老大，到了，这里就是黑胡子老大的‘安妮女王宫殿’。”泥鳅在距离大门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敬畏，低声对李豫说道，“小的……小的就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您自己进去就行，守卫会通报的。”
李豫点了点头，示意泥鳅可以离开了。泥鳅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退后，混入了街角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李豫独自一人，迈步走向那扇看起来就沉重无比的合金大门。
门口的守卫显然早已接到了通知，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冰冷的目镜扫过李豫，尤其是在他覆盖鳞片的左脸和利爪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通过面甲合成，毫无感情：“龙牙？老大在书房等你。直走，到底。”
没有搜身，没有盘问，仿佛李豫的出现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李豫心中微凛，这黑胡子对新拿骚的掌控力，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强。他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迈步踏入了“宫殿”内部。
门内是一条宽敞、挑高极高的走廊。与外部粗犷的暴发户风格一脉相承，内部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地面铺着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完整皮毛，踩上去柔软无声；墙壁贴着暗金色的金属壁板，上面镶嵌着各种颜色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矿石，勾勒出繁复而俗气的花纹；头顶是巨大的、由无数水晶碎片拼接而成的枝形吊灯，散发着明亮却并不刺眼的光芒，将整个走廊照得金碧辉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香气，像是昂贵的香料，又夹杂着一丝……血腥味？以及一种李豫有些熟悉的、属于强大掠食者的淡淡腥膻气。
这条走廊很长，两边似乎有不少房间，但门都紧闭着。李豫能感觉到，暗处有不止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估。他目不斜视，维持着“龙牙”那副桀骜中带着一丝谨慎的姿态，沿着铺着兽皮的地毯，一步步向走廊深处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对开的、用某种深色硬木制成的房门，门上同样雕刻着复杂的图案，但风格稍微内敛了一些。
李豫在门前站定，正准备抬手敲门，门却无声地自动向内滑开了。
门后，是一间巨大的房间。
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个伪装成书房的……收藏室或者享乐窝。
房间的一侧，确实立着几个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纸质书籍和古老的电子储存器，但那些书籍大多崭新，仿佛从未被翻动过，更像是一种装饰。而房间的其他部分，则充斥着与“书卷气”毫不相干的东西。
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猛兽头颅标本，它们张着巨口，露出獠牙，空洞的眼窝仿佛仍在凝视。角落摆放着几个武器架，上面陈列着各种造型奇特、看起来就威力不俗的冷兵器和能量武器，擦拭得锃亮。房间中央铺着一块更加厚实华丽的兽皮地毯，上面随意丢着几个松软的、用某种稀有生物绒毛填充的坐垫。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尽头，那个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宽大得夸张、由整块黑色木头雕琢而成的“书桌”后面的身影。
那人身材极其魁梧，即使坐着，也能感受到其骨架的巨大。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用料考究的深紫色丝绒长袍，长袍的领口和袖口镶嵌着暗金色的繁复纹路。一头浓密蜷曲的黑色长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背上，发质油亮。
他并没有在“办公”，也没有在“看书”。他的一只粗壮的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夹着一根粗长的、正在静静燃烧的物体。
那是一根真正的雪茄。
在这个合成烟草和电子烟普及的时代，真正的、需要特定环境培育和复杂工艺制作的实体雪茄，是极其稀少和昂贵的奢侈品，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浓郁的、带着原始草木香气和一丝焦甜味的烟雾袅袅升起，在这间充满暴力美学和奢靡气息的房间里缓缓扩散。
仅仅是这个背影，以及那根雪茄，就无声地诉说着这位“黑胡子”老大所拥有的财富、权势和……品味，或者说，俗气的炫耀。
李豫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出声。他能感觉到，对方知道他进来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雪茄烟丝静静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嘶嘶”声，以及他自己平稳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快速扫视着房间内的布局、可能的出口、以及那些陈列的武器和标本。大脑则在飞速分析着这位尚未露面的黑胡子老大。
暴发户的审美。
强大的武力展示。
对细节的掌控。
以及……这种刻意营造的、带着心理压迫感的沉默。
这是一个喜欢掌控局面，并且深谙如何给人下马威的老江湖。
李豫心中有了初步的判断。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体内那因为环境压迫而微微躁动的龙珠能量安抚下去，脸上那半张龙鳞覆盖下的肌肉，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既不过分桀骜也不显得怯懦的僵硬。
他在等待。
等待这位新拿骚的地头蛇，率先打破沉默。
雪茄的烟雾，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缭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