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析和岳辰带着人，将李慕白、赵拓、苏晚三人带回了刑部。
出奇的，三人似乎有所预料，不仅没有抗拒，甚至连挣扎都没有，便跟着凌析等人回来，而后被分别关押入刑部三间相邻的静室。
空气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凌析、岳辰、沈漪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分别推开了三扇沉重的木门。
凌析走进苏晚所在的静室。靛蓝儒衫的青年坐在冰冷的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
他低着头，双手平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一举一动都带着文雅。
当凌析将誊抄的试题片段和陈砚那行“泄？”、“替？”、“甲？乙？”的朱砂批注轻轻推到他面前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没有抬头，只是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攥紧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
那张清秀的脸上，血色尽褪，但眼中却如同燃烧着炭火，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悲痛和刻骨的恨意。
“苏助教，”凌析声音低沉，“陈砚在查什么？这些是他留下的。”
苏晚死死盯着那熟悉的笔迹，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是，他不是自杀。”苏晚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是灭口。”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令他恐惧的深渊：“他们太可怕了……”
……
隔壁房间，岳辰将同样的证据推到赵拓面前。
赵拓的目光扫过那些誊抄的试题片段和陈砚那行刺眼的朱砂批注——“泄？”、“替？”、“甲？乙？”——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滞。
他脸色先是煞白，随即因汹涌的血气而涨得通红，他死死盯着那些字迹，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
“呵呵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惨笑，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和悲愤，“好一个‘学而优则仕’，好一个‘唯才是举’。”
“十年寒窗苦读竟抵不过一袋银钱，抵不过一张买来的题纸，抵不过一个替考的枪手……”
“没错！”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阿砚他查的就是这个！他拿到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铁证！”
“所以他们才要杀人灭口……周明礼，他就是条助纣为虐的恶犬！”
他猛地顿住，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喘不过气来，眼中闪过对那庞大黑暗的、本能的恐惧。
但这恐惧瞬间被更猛烈的怒火吞噬，他挺直了脊梁，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
“‘清流社’！我们……是‘清流社’！”
“陈砚是我们的同道，是我们的兄弟！”
“没错！我们就是要撕开这层遮羞布！把那些藏在冠冕堂皇之下的蠹虫全都揪出来！让他们在国法面前无所遁形！！”
“纵使前路荆棘……此志不渝！”
他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吼，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吼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双手猛地撑在桌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泪水无声地滚落，混合着汗水，砸在桌面上。
……
另一边，沈漪走进李慕白的静室。
这位世家公子依旧穿着锦缎常服，他背对着门口，身姿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当沈漪将证据放在他面前时，他没有立刻转身。
“沈主事……”李慕白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看证据，目光直直地看向沈漪，眼神复杂难明，有挣扎，有痛苦，最终化为一种决绝。
“是。”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们是‘清流社’。陈砚是发起人，也是核心。”
“我们是一群不甘心被黑暗裹挟的人。”李慕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李慕白、赵拓、苏晚还有几个已离开的寒门学子，我们同在国子监读书，偶然发现了舞弊之事，组成了‘清流社’。”
“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收集科举舞弊的铁证，在放榜前公之于众，引发朝野震动，彻底清洗这潭肮脏的浑水！”
“陈砚他掌握着最核心的证据，一份涉嫌舞弊的考官、富家子弟名单，还有部分替考者的口供……”
李慕白的声音哽咽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继续道：
“证据藏在一个只有我和陈砚知道的地方，开启方法也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我要见邢司业，立刻，马上！否则……你们永远也别想拿到那些证据！”
……
“吱呀——”
“吱呀——”
“吱呀——”
三扇沉重的木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推开。
凌析、岳辰、沈漪三人，并肩走出静室，互相对视一眼。
在他们身后，苏晚、赵拓、李慕白，也同时迈步而出。
苏晚眼圈红肿，脸色苍白，但眼神不再躲闪，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的冰冷平静，脊背挺直如初。
赵拓的胸膛仍在起伏不定，怒容未消，但眼神中除了愤怒，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李慕白的面色苍白，但那份世家子弟的从容矜傲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三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一种同生共死的默契在无声中流淌。
邢司业闻讯赶来，站在回廊尽头，深邃的眼眸扫过这并肩而立的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书生意气，看似轻若鸿毛，细看却重如泰山。
“邢大人，”李慕白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有力，“证据，‘清流社’掌握的核心证据，足以掀翻整个科举舞弊黑幕的证据，藏匿地点和开启方法，只有我和死去的陈砚知道。”
他目光扫过邢司业、凌析、沈漪、岳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可以带你们去取，也可以告诉你们开启方法，但是我有条件！”
邢司业面沉如水，声音低沉威严：“说。”
李慕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第一，必须保证‘清流社’所有成员的安全，尤其是已毕业或在外的成员！他们只是收集证据，并未参与任何违法之事，不能因揭发黑幕而受牵连！”
“第二，必须保证彻查到底，无论牵扯到谁，无论官职多高，背景多深，都必须绳之以法，还天下学子一个公道，还科举一个清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和赵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加重了语气：
“此二条，缺一不可，否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