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舫昔日的喧嚣戛然而止。刑部衙门口却人头攒动，相关人员被逐一带入录口供，忙碌异常。
哦，除了他们，需要“录口供”的，还有三个人。
凌析、岳辰和谢前被请入一间肃静的值房。
主持问询的是一位姓王的老员外郎，面相古板，眉头紧锁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而邢司业则端坐一旁，手捧热茶，面无表情，眼神淡漠——旁听。
三人看似老老实实地站在堂中，却不住地互相打着眉眼官司。
王员外郎清了清嗓子，翻开卷宗，板着脸照章念道：“岳指挥，你未经明确指令，擅自调动人手，以暴力撞击私产画舫，造成重大财物损失。此举，依律当如何？”
岳辰立刻胸膛一挺，理直气壮回道：“回大人，事急从权！”
“昨夜凶犯气焰嚣张，竟欲当众再次行凶，且其挟持人质，负隅顽抗，若按常规手段包围喊话，恐逼其狗急跳墙，伤及无辜，甚至毁证灭迹！”
“为迅速控制局面，解救人员，震慑凶徒，卑职不得已才行此雷霆手段，所有责任，卑职……一力承担。”
王员外郎嘴角微抽，看了看一旁淡定喝茶的邢司业，似乎是想说什么。
邢司业见此，眼皮都未抬，声音平稳无波地开口：“王员外郎。”
王员外郎立刻噤声，恭敬转向：“下官在，邢大人有何指示？”
邢司业语气冰冷无波：“依律问话，不必顾及本官。依律该如何，便如何。”
王员外郎试探道：“呃…依律，鲁莽行事，造成重大损失，当…罚俸，降职……杖责？”
一直老老实实装蘑菇的谢前听见这个，下意识上前一步急道：“邢大人，王大人！昨夜确实危急，岳头儿也是便宜行事！再说也没人受伤……是小人放的信号，小人愿与岳指挥同担罪责！”
邢司业面无表情，只是看了他一眼，补充道：“嗯。卷宗记录，此举确也直接导致了主犯被当场擒获，关键人证得以保全。”
王员外郎额头渗汗，抬起手擦了擦，赶紧问岳辰：“岳指挥，你此举可曾当场擒获真凶？可曾保全人证？”
不等岳辰回答，凌析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冷静地接口道：“回大人，此事卑职可以作证。”
“当时情况万分危急，玉蔻姑娘落水后迅速下沉，生命垂危。若非岳指挥当机立断，第一时间派人下水救援，撞船制造混乱吸引注意，玉蔻姑娘绝无生还可能！”
“岳指挥此举，实为挽救性命，不得已而为之！”
呃，虽然先后顺序出了点问题，但问题不大。
反正谢前也是岳辰下头的人，他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反驳。
果然，谢前也赶紧跟着点头跟着帮腔：“是啊大人！我们当时都快急死了，那舫主老贼还想阻拦救人，要不是岳头儿果断……我觉得岳头儿这是立功！”
王员外郎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又看向邢司业。
邢司业依旧那副不动如山模样，但并未出言制止凌析和谢前的“插话”，仿佛默认了这是问询的一部分。
王员外郎擦了擦汗，心中权衡，终于板起脸对岳辰道：“岳指挥，虽事出有因，同僚亦为你陈情……但行为过激，造成损失属实，罚俸三月，以示惩戒，日后断不可再犯！”
邢司业没有任何表示。
王员外郎又看向凌析和谢前，努力严肃：“凌都尉，谢衙役，你二人未能及时阻止，虽有破案救人之功……”
邢司业清了清嗓子：“既然有此功，三人都是为公，他们也愿分担罪责……”
有了邢司业这句话，王员外郎立刻心领神会，赶紧补充道道：“……是是是，大人所言极是！念在你三人皆是为公，且最终功大于过，便不予追究了，但下不为例！”
像是排练好了一般，齐刷刷躬身道：“谢大人明察！”
底下站着的三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都忍着笑意。岳辰冲凌析和谢前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王员外郎如释重负地合上卷宗，恭敬地对邢司业道：“大人，您看如此处置是否妥当？”
邢司业这才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面色冷峻依旧，只淡淡吐出几个字：“依律即可。”
他迈步朝外走去，经过凌析三人身边时，脚步未有丝毫停顿，但那双眸子却极其迅速地向下一扫，凌厉又无奈地瞥了他们一眼。
你们是真能干活，也真能惹事。
三人瞬间脊背一凉，立刻屏息凝神，看脚尖的看脚尖，看手指的看手指，不敢再有丝毫得意。
直到邢司业的脚步声远去，值房内的空气才仿佛回暖。
王员外郎和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听到呼气的声音，四个人互相看看，竟然生出一种知己之心。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凌析三人对着王员外郎行了礼，也赶紧溜了出来。
“刚才配合不错！”岳辰嘿嘿一笑。
“下次这种活儿别找我了就行……”谢前苦着脸。
凌析笑了笑：“赶紧去证物房吧。”
她心里还惦记着正事……
舫主被收押前换下了那身华服，交由证物房暂存。
她找了个由头，去证物房重新检查那件外袍。
袍子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即便经历了昨夜的混乱，依旧能看出价值不菲。
凌析之所以查它，是忘不了从舫主身上传来的那股子冷香。
她检查得极其仔细，指尖拂过每一寸布料，不放过任何异常。终于，在反复捻搓领口内侧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时，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几近于无的粉末感。
她屏住呼吸，凑到窗边光亮处，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下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粉末，放在掌心仔细观察。
粉末极少，近乎无色，但在特定光线下能看出极淡的黄色。
……这粉末难道就是那香气的来源？
瞧着像是某种花粉，但她实在认不出来。
她立刻找来一小张干净的油纸，极其小心地将这点微乎其微的粉末收集包好。
离开证物房，凌析径直去找沈漪。沈漪依旧埋首于档案卷宗之中，一切如常。
暂且跟着沈漪的巧云立刻端来一盏茶，凌析笑着谢过。
“沈主事，有劳你帮我看一样东西。”她也不绕弯子，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沈漪，“这是从舫主衣服上找到的，极其微量，我怀疑是一种特殊的香料或者花粉，可能与案子有关。但我见识浅薄，辨认不出。”
“沈主事见多识广，又熟悉各类卷宗档案，能否帮我查查这究竟是什么？”
沈漪接过油纸包，打开看了一眼，又凑近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随即微微蹙眉。
她仔细将油纸包重新折好，收入袖中，点了点头：“此物气味确实特殊，我需查阅一些古籍杂录，或询问精通香药之人。需要一些时间。”
“有劳了。”凌析松了口气。交给沈漪，她放心。
凌析看看乖巧下去的巧云，低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