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早把阳光啃得只剩些碎影，祁天佑没再抬头看天，随后转身拦了辆出租车。
车行二十分钟，停在京州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
三层仿古建筑前立着对青石狮子，门匾上 “云水居” 漆色微褪。
他推门而入时，前台小姐刚要开口问 “先生几位”，祁天佑便已递上房卡。
这是三天前用假身份订的。
听雨雅间在二楼尽头，走廊铺着褪色的红地毯，踩上去没什么声响。
他先叩了叩左包厢的门，里面传来一声轻响。
这是便衣按约定给的信号，推门扫了眼，靠窗的年轻人正低头刷短视频，屏幕光映在半框眼镜上；
右包厢里，另一个便衣捧着本翻旧的《茶经》，指尖却按在书页边缘的微型通讯器上。
祁同伟靠在楼梯口抽烟，烟蒂在石阶上摁灭时，火星溅起一点又被鞋底碾平，见他上来，声音压得低：
“你真要在这儿见‘老陈’？这地方隔音差得很，隔壁咳嗽声都能飘过来。”
“就因为不安全，所以才敢来。”
祁天佑从公文包取出个牛皮信封，放在茶几正中，信封边角被他按得发皱，
“大风厂七月的设备维护清单复印件，上面有他们半夜运矿的时间戳，时间精确到分。”
“你放出去的消息说‘学生娃愿出五万买线索’，他闻着钱味，肯定来。”
祁同伟盯着信封看了两秒，指节敲了敲桌面：“可他要是带信号屏蔽器呢？录音拍不下来，这局就白设了。”
“那就让他亲口说两遍。”
祁天佑坐下，指尖调整了下袖扣 。那袖扣边缘嵌着个极小的麦克风，此刻正对准茶几中心。
左手腕的手表也没闲着，表面看似是普通石英表，实则同步开启了本地存储，信号还连着楼下一辆面包车里的移动硬盘。
那车就停在茶楼斜对面的树荫下，司机座上的便衣正盯着屏幕。
离三点还有十分钟，走廊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还有个送水的伙计推着小车经过，铁桶轱辘碾过地毯的声音混着脚步声，慢慢近了。
祁天佑抬手看表，表盘反光里能瞥见祁同伟的身影，后者会意，从雅间后门离开，去守监控终端 。
那终端藏在二楼杂物间的旧茶柜里，能实时调取茶楼的监控画面。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点走廊的凉风。
进来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拎着个帆布包。
他没进门就停住，扫了圈房间。
从天花板的吊灯到墙角的绿萝，最后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信封上，脚没动，也没坐。
“你是祁研究生？” 声音沙哑，还带着点警惕的颤音。
“我就是。” 祁天佑没起身，手指搭在信封边缘，“你要的东西在我手里，现在该你说，拿什么换。”
老陈忽然冷笑，嘴角撇了撇，往前挪了半步：
“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背后站着谁？一个毛没长齐的学生娃，也敢插手矿上的事？”
“我不关心你是谁，也不关心你背后是谁。”
祁天佑翻开笔记本，抽出一页打印纸，纸边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我只在意赵德汉去年批的六个无证开采口。其中两个报上去当‘试点’，四个压着没登记。”
“账上走的是‘生态修复工程’的钱，实际挖的是铁矿伴生的稀土，我说得对不对？”
老陈的眼神猛地一紧，像被针扎了下，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帆布包的拉链。
“你要是瞎猜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老陈又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威胁的意味，
“这种话，说错一句，下半辈子就得在医院躺着，能不能站起来都两说。”
“我没猜。” 祁天佑把笔记本推过去，页面上标着红圈和批注，
“大风厂改制期间，土地转让金有七个异常流向节点。其中一笔四十万，转到了‘宏远建材’。”
“这家公司是个空壳，法人是你侄子陈建军。这笔钱，是用来打点国土局科长李振国的吧？他负责审批‘山网计划’的配套基建项目，正好管着矿上的路。”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檐角的铜铃偶尔响一声，脆得刺耳。
老陈慢慢坐下，椅子腿蹭过地板，发出点闷响。
他手伸向帆布包，拉链拉开的声音在安静里格外清晰：“我要看原件。”
“这里面是复印件。”
祁天佑轻点信封，指尖没用力，“但足够让纪检组调账三个月，他们查账的劲头，你该比我清楚。你说，这复印件值不值三万？”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老陈从包里拿出个金属盒，巴掌大，打开后是台信号检测仪，屏幕亮着绿光。
他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检测仪刚开始没声，走到茶几上方时，突然 “滴滴” 响起来，频率越来越密。
老陈眯起眼，盯着茶几桌面：“你装了东西？”
“这年头谈事，谁不防一手？”
祁天佑抬眼看他，眼神没半分闪躲，
“但我敢让你查。你可以拆开茶几的隔板，也可以搜我的身，只要你能找出录音设备，这封信我当场撕了，当废纸扔去楼下的垃圾桶。”
老陈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扫过他的袖口、领口，又落回茶几上，最后才收起检测仪，手指在金属盒上摩挲着：
“我可以告诉你两个位置。七星沟南坡，还有马鞍山背阴面。都是暗井，没申报，产量混在正规矿的账里走，没人查。”
“哪个部门批的？” 祁天佑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
“李振国签字，赵德汉盖章。”
老陈的声音低了些，“但他俩都说是‘试点增效项目’，下面的人没人敢多问。”
祁天佑把地名和人名记下来，笔尖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个小点：“还有两个呢？赵德汉批了六个，你只说了两个。”
“那是另一条线的人管。”
老陈摇头，头摇得很轻，“我只知道这两个，再多，我也没命说 ，说了，明天就会被人扔到矿洞里填井。”
“那你写下来。” 祁天佑递过纸笔，纸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毛边。
“不写。”
老陈一口回绝，指尖摩挲着帆布包的拉链，声音压得更低，
“说出去的话，风过了就过了，没人抓得住；写下来的纸，能留痕，能对人，是要命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