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积水路面，溅起的水花在车灯里碎成雾状，又被夜风卷着拍回车门。
雨刮器以固定频率摆动，橡胶刮片划过挡风玻璃时，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清晰痕印，像试图擦去什么，却总被新的雨幕覆盖。
祁天佑推开车门，深灰色西裤的裤脚扫过水洼边缘，水珠溅在深棕牛津鞋的鞋尖，他眼皮都没抬，径直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走向茶室。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檀木香先漫出来，混着铁观音特有的涩感，裹着室内的暖光扑在脸上。
柳小叶坐在靠窗的老藤椅上，深灰西装外套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露出的江诗丹顿表带在暖光下泛着冷金属光泽。
她右手指节搭在白瓷茶盏边缘，指腹轻轻蹭着杯沿，目光落在窗外雨帘里的梧桐枝上，没抬头。
祁天佑走过去，公文包放在红木桌面时发出一声轻响。他拉开拉链，取出牛皮纸文件袋，指尖捏着袋角轻轻一推，文件袋顺着桌面滑过去，停在柳小叶茶盏旁一寸处。
“专机没离地。” 他声音压得低，混着窗外的雨声，“军事管制是摆给外人看的幌子，真实指令来自赵家内部。
他们要弃车保帅了。”
柳小叶的指尖在茶盏边缘顿了顿，瓷壁相触的轻响里，茶面漾开细如发丝的涟漪。
她终于抬眼，目光扫过文件袋，又落回祁天佑脸上：“所以你拦下来的，只是个空壳。”
“不全是。” 祁天佑从包里抽出卷着的京州地图，“啪” 地展开铺在桌面，伸手抓过桌角的火柴盒，分别压在地图四角。
红色火柴头在暖光下泛着暗芒。
“机场高速设卡，不只是为了拖时间。
孙连城的人查到三辆礼宾车的 GpS 轨迹不对劲，最后都指向境外中转站。他们在转移核心人员。”
他指腹按在地图上 “光明区环保站” 的红圈标注上，指甲盖蹭过纸面，留下一道浅痕：
“今天凌晨两点，赵立冬名下十三家公司的账户被一锅清空。
资金走离岸信托拆解成三百七十六笔小额汇款，每一笔都裹着‘贸易结算’的壳，悄无声息流向东南亚。
林华华刚确认，收款方跟洗钱网络‘金丝雀’有关。”
柳小叶终于动了，她抬手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是看着杯底沉落的茶叶：“所以你故意放任他们动？”
“不动，怎么收网？” 祁天佑的声音很稳，像落在实处的石头，“他们以为在逃，其实每一步都踩在我画的线里。
京州港货运码头，今晚十点，有艘注册在塞舌尔的货轮靠岸 ， 报关单写的是‘机械设备’，
实际装的是赵瑞龙心腹手里的账本原件，还有海外资产凭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柳小叶紧绷的下颌线上：“第二步，从现在开始。”
柳小叶猛地抬眼，茶盏在手里晃了晃，茶水差点洒出来：
“第二步？我怎么不知道还有第一步？”
祁天佑没答，反而伸手摸向内侧西装口袋，指尖勾出一枚黑色 U 盘，外壳磨砂，没有任何标识，像块不起眼的黑石。
他把 U 盘轻轻搁在桌沿，U 盘边缘贴着桌面，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父亲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用硝酸甘油结束痛苦’。”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吞没，
“那不是遗书，是控诉。他知道自己被下了药，也知道活不过那一夜。
但他没写完 ， 有人在他发病前五分钟，拔掉了病房的监控电源。”
柳小叶的手骤然收紧，茶盏底在桌面磨出一声细响，茶水顺着杯壁溢出，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郑归书包里的硝酸甘油，是医用级纯品，批号能查到省人民医院的特供渠道。
你父亲住院时，值班护士长是赵立春秘书的表妹。
当天的晚班记录显示，她以‘调整输液速度’为由，单独进过病房七分钟。”
祁天佑往前倾了倾身，目光锁住她：
“这不是意外，是定点清除。他们用最安静的方式，除掉了一个不肯闭嘴的纪委干部。”
柳小叶的呼吸变得浅而急，胸口微微起伏。她盯着那枚 U 盘，眼神像是第一次看清它， 不是黑石，是烧红的烙铁。
“你早就知道了。” 她的声音发紧，像被什么攥住，“从你问郑归那天起，你就知道了。”
祁天佑点头，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下：
“但我不能说。证据链没闭合，说出来就是泄密。现在不一样了 ， 陈河找到的蓝皮账本里，有赵立春批示的医疗关系网名单，编号‘Y-07’就是那个护士长。
林华华拿到了她的银行流水，三个月里有七笔现金存款，加起来四十八万。”
他伸手，把 U 盘往柳小叶那边推了推，U 盘在桌沿滑了半寸，停在她手旁：
“这里面是完整证据包， 声纹比对、监控断点分析、药品溯源报告，都在里面。你有权知道全部真相。”
柳小叶没碰 U 盘，反而忽然冷笑一声，笑声很轻，却带着刺：
“所以你是在等我被情绪攥住？等我把‘纪检干部’的身份抛在脑后，变成只想要复仇的人，再递上这份‘礼物’？”
“我是在等你选。” 祁天佑直视着她，眼神没半点闪躲，
“选继续当被规则护着的旁观者，还是走进这场局，亲手把他们一个个钉在审判席上。”
窗外的警笛声突然撕开雨幕，尖锐的声响裹着湿风撞在玻璃上。
第一辆闪着红蓝顶灯的执法车从茶室外的小路上驶过，车灯在雨里拖出两道模糊的光带；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
车队没停，径直往机场高速的方向去，警笛声越来越远，却像在两人之间拉了一道倒计时。
柳小叶终于动了。她抬起手，指尖刚碰到 U 盘，就猛地攥紧 ，磨砂外壳硌得指腹发疼，
她却没松手，直接塞进大衣内袋，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隔着布料，能感受到 U 盘的凉意，像块冰。
“光明区环保站的检查，谁带队？” 她问，声音里的颤抖已经压下去，只剩冷硬。
“孙连城亲自去，带的是市监、税务、公安的联合执法组。” 祁天佑答，“他已经签了《追责承诺书》，所有行动全程录像，数据直接传巡视组。”
“京州港呢？”
“林华华协调了海关缉私局，以‘涉嫌走私高危化学品’的名义扣船。船员名单里有两个赵瑞龙心腹的亲信。
只要他们开口，整条资金链就能顺藤摸瓜揪出来。”
柳小叶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节奏稳得像在倒计时。
“我加入。” 她说，目光落在那袋文件上，“但不是因为你给了我真相。是因为我父亲没写完的那句话，得有个结尾。”
祁天佑沉默了片刻，伸手从公文包最底层抽出一份文件 ， 封面印着 “关于汉东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赵立冬涉嫌职务犯罪的初步核查报告”，字迹是打印的，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是你的入场券。” 他把文件递过去，“明天上午九点，省委开紧急常委会，议题是‘环保整改与干部问责’。你得在会前，把这份材料交到书记手里。”
柳小叶接过文件，翻开第一页，目光扫过末尾的签字栏 —— 那里是空的，等着她填。
“你会在场？”
“不会。” 祁天佑摇头，“我出现在那种场合，只会让事情变味。但我会在指挥所盯着，每个节点都不会漏。
你记住， 一旦有人想打断议程，就说‘根据中纪委第 14 号巡视通报精神’，要求暂停审议，提请专项调查。”
她合上文件，抱在胸前，像是抱着一块烧红的铁。文件的边角硌着肋骨，有点疼，却让她格外清醒。
“赵立春不会坐以待毙。”
“我知道。” 祁天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 茶早就凉了，涩味顺着喉咙往下滑，
“所以他才急着让人撤。但他们忘了，真正致命的不是证据，是时间。现在每过一分钟，都是在压缩他们的退路。”
柳小叶站起身，伸手理了理西装外套的领口，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
“我走之后，你做什么？”
“等消息。” 他说，目光又落回地图上，“然后，收网。”
她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把，忽然停住。雨还在下，风卷着湿叶拍在门上，发出 “啪嗒” 的轻响。
“刚才你说，第二步现在开始。” 她回头，目光落在祁天佑脸上，“那第一步是什么？”
祁天佑看着她，眼神很平静，像窗外没被风吹动的雨幕。
“第一步，是你坐在这里，听完我说的每一个字。”
柳小叶没再说话。她拉开门，冷风裹着雨丝卷进来，吹得窗帘往回缩了缩。她走出去，身影很快被雨幕裹住，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灰影。
祁天佑没动。
他伸手把地图上的火柴盒拿开，重新展开地图，指尖沿着京州港的航线扫过去，在红圈处停住，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面，像是在确认最后一道锁扣。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了一下，弹出一条加密信息：
【目标车辆抵检查区，司机锁死车门拒检，现场已围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