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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枚突如其来的纸卷,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炸裂了萧瓷刚刚因萧景珩的坦白而稍起波澜的心湖。

“匣中物,半为真,半为饵。慎查簪,勿信仆。” 这十二个字,每一个都透着森然的寒意。

她几乎一夜未眠,就着那盏将熄未熄的油灯,反复检视着紫檀木匣里的每一样东西,尤其是那枚裂痕斑驳的翡翠玉簪。灯光昏暗,她用指尖细细摩挲过簪身的每一道纹路,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修补处的细微凸起。材质确是上好的翡翠,水头足,色泽正,那裂痕也像是猛力摔砸所致,修补的手艺极高明,几乎与簪子原身的雕工融为一体,若非特意寻找,几乎难以察觉。

看起来,天衣无缝。像极了饱含冤屈与深情的旧物。

可神秘人的警告言犹在耳。萧瓷不敢尽信。来自现代的灵魂让她深知,最高明的谎言总是九真一假,甚至全部都是真的,唯独最关键的一环是假的,就足以将人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萧景珩带来的证据是真的吗?大概率是真的,那份沉痛不似作伪。但这份“真”,是否从一开始就被人算计在内,作为引诱她和萧景珩踏入更深处陷阱的香饵?那名老仆,是拼死保留真相的忠仆,还是早已被沈氏控制、反向输出的棋子?这枚玉簪,又藏着什么玄机?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但有一点她很确定:调查必须继续,但每一步,都必须比之前预想的更加谨慎十倍。这个刚刚缔结的兄妹同盟,脆弱得像初冬的薄冰,底下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憋着一场沉雪。寒风刮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尖啸。

萧瓷用冷水敷了敷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将玉簪单独取出,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包好,藏在枕下暗格里,其余信笺纸张则原样放回匣中,小心收好。无论真假,这些都是重要的线索。

她需要验证。而验证,需要方法和渠道。

萧景珩走的是明路,利用世子身份和职权,从府内旧档和当年可能知情的官面上人物着手。这条路直接,却也最容易打草惊蛇,且若对方早有防备,恐怕难有实质收获。

而她,必须走另一条路——更隐秘,更刁钻,更出其不意。

用过早膳,她借口屋内炭气重,想寻些清新提神的药材来熏屋子,带着新拨来不久、看起来还算老实的小丫鬟冬青,去了府里管辖相对宽松的药库。

药库管事是个面色焦黄的中年人,姓王,见是近来风头渐起的的三小姐,虽谈不上多么热络,倒也不敢十分怠慢,只嘟囔着:“三小姐要什么,吩咐一声便是,何苦亲自来这药气熏人的地方。”

萧瓷笑了笑,语气温和:“在屋里闷得慌,正好出来走走。劳烦王管事,我想寻些苏叶、薄荷、冰片,若有制好的甘松香也拿一些。”她一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药柜林立、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库房。

就在王管事转身去取药的间隙,萧瓷脚步微挪,靠近柜台,手指快速在一摞空白的药材签子上拂过,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动,一枚极小的、卷得比米粒还细的纸卷已悄无声息地塞进了签子筒的缝隙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连跟在她身后的冬青都未曾察觉。

那是给谢流云的讯号。他们之前通过秦妈妈建立了一条极其隐秘的联系渠道,这药库的签子筒,便是其中一个绝佳位置。她需要借助谢流云那深不可测的情报网络,去查两件事:一是那枚翡翠玉簪的来历和修补匠人,二是当年经手林姨娘案、后来突然消失或死亡的下人名单。谢流云混迹京城三教九流,查这些市井暗处的线索,比萧景珩更方便。

而她选择相信谢流云,并非全然出于信任,而是一种权衡。谢流云目的不明,但至少至今表达的皆是善意,且他与国公府、与沈家似乎并无直接利害关系,更有可能是局外的“观棋者”甚至“下棋人”。

取了药材,萧瓷并未多留,带着冬青缓步离开。走到药库院门拐角处,恰好遇见一队捧着各类文书账册的仆役匆匆行过,为首的正是萧景珩身边得力的长随墨砚。

墨砚见到萧瓷,脚步微顿,垂首恭敬行礼:“三小姐。”

萧瓷轻轻颔首,目光掠过他手中捧着的一卷陈旧册子,封皮上隐约可见“人事记档”字样。

两人交错而过,并无言语交流。

但就在那一瞬间,萧瓷的袖口微沉,一枚温润的、触感熟悉的羊脂白玉平安扣,已被无声无息地塞入了她的掌心。这是昨夜萧景珩离去前,她与他约定的暗号之一——若他那边初步探查无障碍,便以此物示意,代表“按计划进行”。

玉扣入手温润,却让萧瓷心头更沉了一分。萧景珩的动作很快,但这顺利本身,在神秘人警告之后,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她不动声色地攥紧玉扣,纳入袖中,面色如常地带着冬青往回走。

接下来的两日,国公府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萧景珩明显忙碌起来,频繁出入书房、档案库,甚至以整顿府务为由,调阅了近十年的部分旧账。他行事颇有章法,并未直接触碰林姨娘案的敏感神经,而是绕了几个弯子,先从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人事调动、物品采买查起,步步为营。沈氏那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几次旁敲侧击,都被萧景珩以公务为由挡了回去。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紧张。

萧瓷则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院里,每日看书、调香,偶尔去给老夫人请安,陪身体状况日渐好转的老国公说说话。老公爷经过秋猎那次惊险,对萧瓷的医术和冷静印象深刻,加之年纪大了,反而更看重晚辈的真性情,对这个以往忽视了的孙女多了几分真心的疼爱和回护,时常赏些东西下来,虽不算顶顶贵重,却也是一种态度的彰显,让府中下人对萧瓷越发不敢轻视。

这日午后,萧瓷正坐在窗下翻看一本医药杂论,就听得院外传来小丫鬟略显紧张的通传:“小姐,世子爷来了。”

萧瓷抬眼,只见萧景珩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大步走了进来。他眉头微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比往日更加锐利,仿佛猎鹰盯住了目标。

他挥手屏退了左右,屋内只剩兄妹二人。

“有进展了。”萧景珩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我查阅了那几年府中下人采买的记录,尤其是沈氏陪嫁带来的和后来她亲自提拔的人。发现有几个关键位置,比如当年看守林姨娘院落的一个婆子,还有负责浆洗的一个丫鬟,都在事发后不久,或因‘失足落井’,或因‘急病暴毙’消失了。这是名单和大致时间。”

萧瓷接过那张纸,迅速浏览。名单上有四五个人名,死亡时间都集中在林姨娘出事后的一个月内,死因记载得含糊其辞。

“另外,”萧景珩继续道,语气沉凝,“我设法查问了当年曾在刑部挂过号的一个老仵作,他隐晦提及,当年国公府报上来的那几桩意外,伤痕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当时无人深究,便不了了之。”

线索开始串联,指向了灭口的可能性。这与那老仆的供述对得上。

萧瓷心中微动,但想到那纸警告,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欣喜,只将纸条仔细收好,问道:“父亲那边……”

萧景珩神色复杂了一瞬:“父亲似乎……知晓我在查什么。昨日我去书房回话,他并未阻拦,反而将一册无关紧要的旧年往来文书‘遗漏’在了桌上,那文书底下,压着半张被墨迹污损的名单,上面有几个名字,与我查到的这几人有重合。”

萧鼎天在默许,甚至是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供便利!

这个消息,比查到那些死亡名单更让萧瓷心惊。父亲的态度,果然如她所料,复杂而矛盾。他对生母确有旧情,也对沈氏有所不满,但这份支持能到何种程度?是否足以成为他们扳倒沈氏的倚仗?还是说,这同样是一种权衡和利用?

她抬眸看向萧景珩:“兄长下一步打算如何?”

“名单上的人死了,但他们的家人未必都死绝了。我会派人暗中寻访这些人的亲眷,看看能否找到知情者。”萧景珩道,这是他惯常的思维,从官方线索延伸出去。

萧瓷沉吟片刻,道:“此事交由兄长。我这边,或许可以试试从别的路子找找线索,比如……当年经手过母亲旧物,或者可能知晓那枚玉簪来历的人。”她巧妙地将玉簪之事提了出来,却未提及神秘人的警告。

萧景珩此刻正沉浸在线索突破的振奋中,并未深想,只当她是想从遗物入手,点了点头:“也好,双管齐下。务必小心,切勿打草惊蛇。”

“我明白。”

又过了一日,傍晚时分,萧瓷常去喂鱼的那处偏僻小池塘边,一块松动的石板下,多了一枚不起眼的鹅卵石。

是谢流云的回应来了。

萧瓷趁无人时取回鹅卵石,掰开后,里面是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纸。

谢流云的字迹狷狂潦草,却信息量巨大:

“簪乃林家祖传,出自‘翠羽阁’老匠人之手,约廿年前制。修补手艺亦出自该阁,但时间在五年前。蹊跷之处:翠羽阁五年前曾遭一次小火灾,部分记录焚毁,修补记录恰在其中。其余几人社会关系简单,死后家眷大多离京,下落不明,唯浆洗张婆子有一幼弟,似在城西骡马市一带讨生活,可从此入手。”

信息清晰明了,甚至超出了萧瓷的请求范围!

尤其是关于玉簪的修补时间——五年前!林姨娘冤死已近十年,这簪子为何会在五年前被修补?谁送去修的?若是沈氏为了设局,何必多此一举?若不是她,那会是谁?

还有那场恰到好处的火灾……

谢流云的能量和效率,让萧瓷背后微微发凉,又暗自庆幸。此人,只能为友,绝不能为敌。

至于那张婆子的幼弟……萧瓷眼神微凝。城西骡马市,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正是谢流云这类人势力根植之处,却也是萧景珩的人难以深入调查的地方。

两条线,一明一暗,一官一民,在此刻形成了完美的互补。

复仇者的联盟,虽各怀心思,隐忧重重,却终于在迷雾中,磕磕绊绊地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夜色再次笼罩国公府。

萧瓷将谢流云传来的纸卷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依稀可见的、属于萧景珩书房的微弱灯火。

兄妹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凭借着各自的资源和决心,正朝着同一个目标艰难掘进。父亲的态度暧昧难明,老公爷的关爱或许能提供些许庇护,但真正的风暴,还潜藏在沈氏那看似平静的院落之下。

她知道,沈氏绝不会坐以待毙。自己和萧景珩的动作,或许早已落在了她的眼中。

还有那个神秘人……他(她)究竟是谁?为何一次次提醒?那份警告,是善意,还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算计?

冷风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

萧瓷轻轻关窗,转身的刹那,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亮光。

无论前路有多少陷阱和迷雾,她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猛地一凝!

只见窗台的积尘上,除了她自己开窗时留下的指痕,还有一个极浅极淡的、仿佛被什么细小物件点过的痕迹。

不是鸟爪,不是虫迹。

那痕迹的形状,赫然与她昨夜收到的那枚纸卷末端的奇特绳结,一模一样!

有人来过!就在不久前!甚至可能……一直就在附近监视着她!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窗台上突然出现的、与神秘人传递信息所用的特殊绳结印记一模一样的痕迹,表明有人刚刚近距离窥视过萧瓷的房间!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是友是敌?他\/她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潜入国公府,对萧瓷的举动了如指掌?巨大的不安和危机感瞬间将萧瓷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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