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女子用那般戏谑的语气，将我们之间那些或惊心动魄、或静谧难忘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般罗列成“生财之道”，阮郁只觉得胸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滞闷之气骤然凝聚。
他看着她眉眼间的调侃，听着她语气里那混不吝的“惋惜”，仿佛那些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记的瞬间，于她而言，不过是可供贩卖、可以复制的“课程”。那种将她与世上其他庸脂俗粉等同视之，甚至将她自身独特之处“工具化”的轻慢态度，像一根细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心口最不设防的软肉。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愠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被冒犯之感。
他阮郁，何曾被人如此“估价”？又何曾想过，自己珍视的、属于他与她之间的“特殊”，在她口中，竟成了可以量产的“经验”？
然而，他毕竟是阮郁。多年的权贵教养与深沉心性，让他几乎在瞬间便压下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他低笑出声，用赞叹她“办学宏论”的玩笑话，掩饰了心底那一闪而过的波澜。他甚至顺势而为，将问题抛回给她，告诉她，他所在意的，是那个“做那些事的人”。
他看着她因这句话而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试图用更多的插科打诨将话题带过。那片刻的慌乱，取悦了他，稍稍驱散了方才的滞闷。
但，不够。
那股因她“不识好歹”而生的郁气，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在她试图逃避的姿态中，转化为了更强烈的、想要将她牢牢钉在原处，让她无法再这般轻飘飘对待他们之间一切的冲动。
他身体前倾的幅度几不可察地加大了些，目光如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不让她有机会彻底躲回那层玩世不恭的壳里去。
“苏娘子此言差矣。”他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并非郁之所好特殊，而是苏娘子你，本就与众不同。那些事，换做旁人来做，或许是东施效颦，徒增笑耳。但由你来做……”
他刻意停顿，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从她因方才一番“高论”而微微泛红的耳尖，到她故作镇定却无意识轻咬的下唇。
“便是独一无二，便是……恰如其分。”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清晰而用力，“揽月舫的琵琶，只因是你所弹，才格外触动心弦。廊下的泪，房顶的风，树上的饼，山间的呼喊……皆因是苏小小，才在郁心中留下痕迹。”
他微微直起身，但目光依旧锁着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润，却潜藏着更深的力量：“所以，苏娘子这‘教育班’，怕是开不成的。世间只有一个苏小小，而郁，恰好遇见的是你。”
他将“恰好”二字，咬得微重。
这不是情话，至少不全是。这是一个冷静的陈述，一个基于他自身认知与欲望的宣示。他在告诉她，也像是在告诉自己，他之所以被她吸引，并非因为那些行为的表象，而是因为行为背后那个无法复制、无法替代的灵魂。
他看着她因他这番话而彻底愣住，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疏离、七分灵动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带着一丝措手不及的茫然。
心中的郁气，似乎随着这番近乎剖白的言语，稍稍纾解了几分。
他重新端起那杯早已微凉的粗茶，轻轻呷了一口，任由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苏小小，你可以调侃，可以逃避，可以试图将一切轻量化。
但你我之间，早已不是能用金银衡量的“生意”。
而我，不会允许你继续这般……糊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