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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济公在钱塘县衙书房,正与知县杨文禄把酒言欢,细说藏珍寺擒贼的种种惊险。酒至半酣,济公忽地放下酒杯,眉头微蹙,仿佛心有所感。

杨知县见状,忙问:“圣僧何故停杯?莫非酒菜不合口味?”

济公摆手道:“非也非也。和尚我突然想起一桩要紧事,须得立刻告辞。”

杨知县挽留道:“圣僧何必如此匆忙?天色已晚,不如在敝衙歇宿一宵,明日再行不迟。”

济公已站起身,掸了掸破僧袍:“事急矣,耽搁不得。杨老爷盛情,和尚心领,你我改日再叙。” 说罢拱手一礼,不等杨知县再劝,已快步出了书房。

杨知县亲自送至衙门口,只见济公身影在暮色中一晃,便消失在长街尽头,其行如风,竟非凡俗可比。

济公出了钱塘关,并不停留,施展缩地之法,片刻功夫已回到灵隐寺山门。他刚踏进庙门,便见由外面匆匆进来四人,正是雷鸣、陈亮、秦元亮、马兆熊。

原来,钱塘县将月明、月朗、贾虎、魏英、黄庆、谢广、高顺、孙九如八名贼人,连同详文供状,一并解送刑部。华元志、武定芳面见刑部正堂陆炳元大人,将藏珍寺擒贼始末,原原本本禀明。陆大人细阅文书,又升堂严讯,八贼见钱塘县画押供词在此,无可抵赖,只得将金沙岭劫杀官眷、栽赃陷害等情,一一供认不讳。陆大人当堂判定八贼不分首从,皆拟斩立决,并通缉在逃的李猛、陈清。

随后,陆大人命提雷鸣、陈亮、秦元亮、马兆熊四人上堂。除去镣铐后,陆大人温言道:“你四人这场官司,实属冤屈。若非查明真相,性命休矣。今真凶已获,当堂释放尔等。望你等回家后,安分度日,莫再惹是生非,否则本部堂定不轻饶!”

四人死里逃生,感激涕零,叩头谢恩:“大人明镜高悬,恩同再造!我等铭感五内,愿大人公侯万代,禄位高升!” 当下具了安分结,下了公堂。

华元志、武定芳赶来相见,将济公如何识破藏珍寺阴谋、如何擒拿众贼的经过细说一遍。四人听罢,对济公更是感恩戴德,齐声道:“若非圣僧与二位兄台仗义出手,我等人头早已落地!此恩此德,永世不忘!我等这就去灵隐寺拜谢圣僧,然后便回乡去了。”

华、武二人与四人拱手作别。雷鸣等四人急匆匆赶到灵隐寺,向门头僧打听济公可在。门头僧道:“巧得很,济师父刚回来不久,四位施主请进。”

四人来到寺内,果然见济公正蹲在院中槐树下,逗弄几只蚂蚁。四人抢步上前,倒身便拜:“弟子等叩谢圣僧救命之恩!”

济公扶起他们,笑道:“起来起来!你四人这场灾星已过,日后当须谨言慎行。江湖风波恶,能不管的闲事,少管为妙。赶紧回家去罢,莫让家中老小挂念。”

四人连连称是,又再三拜谢,这才辞别济公,各奔回乡之路。

济公目送四人离去,转身走向后山方丈静室。室内,元空长老正闭目盘坐,似已等候多时。听闻脚步声,老方丈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澄澈,微笑道:“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济,你回来了。老衲正在盼你,知你必来送我最后一程。”

济公整肃僧容,恭敬合十:“师父法旨,弟子岂敢怠慢。缘起缘灭,自有定时,弟子理当护送师父前往莲台。”

元空长老含笑点头,吩咐侍者取来早已备好的新僧衣、僧帽、僧袜、僧鞋。老和尚沐浴净身,换上一新,更显宝相庄严。随后,他端坐蒲团之上,手结法印,口诵佛号,声音渐低渐微,终至无声,双睛缓缓闭合,已然圆寂西归。

寺中僧众闻讯赶来,见老方丈已然坐化,无不悲恸,放声痛哭。济公更是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口中喊道:“老和尚啊老和尚,你可算是死了!撇下这一大摊子,叫和尚我可怎么是好!”

一旁的知客僧德辉听了,皱眉道:“道济!你怎么说话呢?老方丈圆寂,乃是大寂灭,是功德圆满,往生极乐!你怎可说‘可算是死了’,还说什么‘撇下摊子’?莫非你巴不得老和尚早死不成?” 说着,心中着恼,伸手推了济公一把。

谁知这一推之下,济公“哎呀”一声,仰面便倒,气息全无,竟也直接“死”了过去!

德辉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连连叫道:“我……我没用力啊!他怎么就……就死了?这……这可是犯了重丧啊!(旧俗,短期内接连死亡视为不吉)”

众僧也慌了手脚,围上来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唤名字。忙乱了一个多时辰,济公才悠悠“还阳”,长出一口气,睁眼道:“哎呦,这一觉睡得好沉!”

德辉抹着冷汗:“道济,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济公浑若无事地爬起来,拍拍尘土:“没事没事,死着玩儿罢了。赶紧的,把老和尚法体请入缸中,抬到后园去,好生供奉。”

众僧依言,用大皮缸(僧侣坐化所用之缸)安奉了元空长老的法体,拾至后园,众僧披上袈裟,打法器,念诵《大悲咒》、《往生咒》,超度老和尚往生极乐。法事毕,按寺规,老方丈遗物皆由济公继承。

过了两日,寺中不可一日无主,监寺广亮召集众僧,商议迎请新方丈之事。这广亮早有私心,因收了海棠寺当家和尚宗印的五千两白银贿赂,一心要推他上位。宗印俗家姓郑,乳名铁牛,为人贪婪,广亮得了好处,便力主请宗印过来住持灵隐。

众僧虽觉不妥,但广亮势大,又掌监寺之权,多数人不敢违拗,只得同意。择定吉日,宗印带着两个徒弟法聪、法明,以及一个俗家侄儿郑虎,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灵隐寺。

是日,灵隐寺钟鼓齐鸣,众僧皆披搭袈裟,手持法器,列队山门之外,恭迎新方丈。唯独济公,依旧那身破僧袍,趿拉着鞋,斜倚在偏殿门框上,既不换衣,也不迎候。

有僧人看不过眼,过来劝道:“道济师兄,新方丈将至,你怎不更衣迎接?未免太失礼数。”

济公眯着眼,随口念道:“帽儿戴正不可歪,捡起麻绳捆破鞋。大鬼二鬼门前让,招惹铁牛进庙来。”

那僧人大惊:“休要胡言!叫新方丈听见,岂不怪罪!”

说话间,宗印一行人已至大雄宝殿。众僧依序参拜新方丈,唯有济公远远站着,毫无恭敬之态。宗印心中不悦,却不好立即发作。

济公却从袖中摸出一串念珠,对众僧道:“各位师兄,老和尚遗下的东西,和尚我也用不着。这是一百单八颗珍珠串成的念珠,今日我出个谜,谁猜着了,就送给谁。”

众僧素知济公疯癫,但闻有宝物相赠,都来了兴致,纷纷道:“快说快说!”

宗印自恃身份,不便亲自参与,便使眼色让两个徒弟法聪、法明近前听着,猜中了再来告诉他。

济公朗声道:“第一个谜:一物生来太不堪,四蹄八瓣枯粗圆,尾巴好似一条线,走动须用麻绳拴。猜一物。”

众人七嘴八舌猜测,法聪、法明忙跑回宗印身边禀报。宗印一听“四蹄八瓣枯粗圆”,脱口道:“这不是牛吗?” 小和尚正要回去猜,济公却自己嚷开了:“猜不着吧?告诉你们,是头牛!”

众人大笑。济公又道:“第二个谜:一个瓣儿,里外都是毛儿。”

这谜更奇,众人绞尽脑汁。法聪、法明又去问宗印。宗印捻着念珠,沉吟道:“这谜活络,说是活物死物皆可,不好猜。且听他再说。”

济公见众人猜不出,笑道:“这是个牛耳朵!好了,再说个新鲜的,是四个字,你们慢慢猜。” 随即念道:

“子女相逢可并肩,立心旁边艮无山。

风到禾下飞去鸟,干字出头一撇在旁边。”

法聪、法明牢记,飞奔回报宗印。宗印本有些学识,细一琢磨:第一句“子女”并肩是个“好”字;第二句“立心”旁无“山”之“艮”,是个“恨”字;第三句“风”去“鸟”留“几”,与“禾”合为“秃”字;第四句“干”出头加一撇,分明是个“牛”字。四字连起来,正是“好恨秃牛”!

宗印气得脸色铁青,这分明是济公在讥讽他这“铁牛”和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强压怒火,命徒弟去索要谢礼。法聪、法明回到济公处,说:“师父猜着了,是‘好恨秃牛’,请师兄赐下珍珠念珠。”

济公哈哈一笑,毫不吝啬地将那价值不菲的珍珠念珠递了过去:“拿去拿去!和尚我再出一个好的……”

众僧见济公将如此重宝随手送人,皆惊叹不已,也有人暗骂他败家。济公却浑不在意,笑道:“出家人讲究一尘不染,四大皆空。你等眼中是宝,我看却是惹祸的根苗,长生不了的物事。古人说得好:‘一不积财,二不结怨,睡也安然,走也方便。’ 要那劳什子作甚?”

众僧闻言,各有感悟。济公又道:“好了,谜也猜了,宝也送了,和尚我乏了,你们且与新方丈热闹去罢。” 说罢,摇着破扇,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自顾自向后院走去,留下宗印在那殿上,虽得了方丈之位,心中却如扎了根刺,好不憋闷。这正是:莲台归去真佛子,利欲熏心假僧伽。毕竟宗印这新方丈如何掌管灵隐,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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