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外婆临终前塞的青铜钥匙，站在“钟表胡同37号”楼下时，雨丝正裹着霉味往衣领里钻。这楼像块泡发的腐木，墙皮卷成碎片往下掉，窗棂上糊着的旧报纸被风扯得哗啦响，最诡异的是——明明下午三点，楼道里却亮着盏忽明忽暗的绿皮灯。
“小伙子，找死人啊？”楼下修鞋的老头突然抬头，手里锥子尖上还挂着线，眼神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钥匙。
我心里一紧：“找302的住户，我外婆以前住这。”
老头“嗤”了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302？三年前就烧没了，女主人跟皮影一起化成灰，你是来收骨灰的？”
这话像冰锥扎进我后颈。外婆明明上周才在医院咽气，怎么会三年前就“烧没了”？我刚要追问，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空无一人，只有那盏绿皮灯的光在楼梯转角晃了晃，映出个黑糊糊的影子，像被揉皱的皮影。
“别回头，跟我走。”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带着点金属摩擦的哑感。我猛地转身，只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阴影里，脸上蒙着块绣着皮影纹样的黑纱，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皮影人，那皮影的脸竟跟我外婆的遗像有七分像。
“你是谁？”我往后退了半步，手不自觉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女人没回答，只是把皮影往灯底下凑了凑：“想知道你外婆怎么死的，就跟我上302。”说完转身往楼上走，她的脚步很轻，却在水泥楼梯上踩出“咚、咚”的闷响，像有人在楼下敲鼓。
我咬咬牙跟上去，楼道里的霉味越来越重，还混着股烧焦的塑料味。走到二楼转角时，绿皮灯突然灭了，黑暗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墙。
“别停。”女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摸黑往上走，手不小心碰到墙壁，黏糊糊的，凑到鼻尖一闻——是血！
刚要喊出声，灯突然又亮了。女人站在302门口，门是虚掩的，里面透出橘黄色的光，还传来熟悉的唱腔，是外婆以前总哼的皮影戏《锁麟囊》。
“进去吧，你外婆在等你。”女人把皮影塞到我手里，转身就往楼下走，蓝布衫的衣角扫过我的手背，冰凉刺骨。
我推开门，屋里竟摆着全套的皮影戏道具，一盏油灯悬在房梁上，照亮了墙上挂着的皮影——全是外婆的样子，有年轻时的，有生病后的，最后一张，是她闭着眼的模样，跟遗像一模一样。
“阿明，过来帮外婆递下皮影。”里屋传来外婆的声音，我浑身发麻，顺着声音走过去，只见个佝偻的背影坐在皮影幕布后，手里正操纵着两个皮影人，一个是她，一个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外婆，你不是……”
背影转过身，脸上却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像被人用白漆涂过。她手里的皮影突然“啪”地掉在地上，幕布后面突然伸出无数只手，全是苍白的，抓着我的胳膊往幕布里拖！
我拼命挣扎，手里的青铜钥匙不小心划到了幕布，“刺啦”一声，幕布裂开道口子，里面竟不是房间，而是黑漆漆的楼道，跟我刚才上来的楼道一模一样！
“别碰幕布！”女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回头一看，她脸上的黑纱掉了，露出的脸，跟外婆空白的脸一模一样！
我吓得往后退，脚却踩空了，整个人往幕布的裂口里掉。下落的时候，手里的皮影突然动了，它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另一个方向拉。
等我站稳时，发现自己竟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外婆的遗体躺在旁边的冰柜里，盖着白布。太平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修鞋的老头走进来，手里拿着的不是锥子，是把染血的剪刀。
“小伙子，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得还回来。”老头的脸开始变形，皮肤往下掉，露出里面的皮影骨架，“那把青铜钥匙，是锁皮影魂的，你外婆三年前就该被锁在幕布里，是你上周去医院看她，她把钥匙塞给你，坏了规矩。”
我手里的皮影突然发烫，上面外婆的脸开始流血，滴在地上，汇成了皮影戏的图案。太平间的冰柜突然全打开了，里面躺着的不是尸体，全是皮影人，每个皮影的脸，都跟我认识的人一模一样——邻居张阿姨，医院的护士，甚至楼下的保安。
“阿明，把钥匙给我，不然你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外婆的声音从冰柜里传来，白布被掀开，她的遗体竟坐了起来，脸上没有五官，手里抓着个皮影，正是我的样子！
我转身就往门外跑，老头在后面追，剪刀“咔嚓、咔嚓”响。跑到医院大厅，却发现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盏绿皮灯挂在天花板上，跟老楼里的一模一样。
灯突然闪了三下，大厅的墙壁开始融化，变成了皮影幕布，上面映出我小时候的画面：外婆在老楼里教我玩皮影，她手里的皮影人突然活了，咬了她的手指，她的血滴在皮影上，皮影的脸变成了空白。
“原来三年前，是皮影咬了外婆。”我刚反应过来，幕布突然裂开，无数个空白脸的皮影人从里面跳出来，围着我转圈，嘴里哼着《锁麟囊》的唱腔，越来越响。
我手里的青铜钥匙开始发烫，像是要烧起来。突然，钥匙上刻的花纹亮了，映在幕布上，形成了一个锁的图案。所有的皮影人都停下了，抬头盯着那个锁。
“把钥匙插进锁里，就能救你外婆。”女人的声音又传来，她站在幕布前，手里拿着的皮影，是完整的外婆的样子，有五官，在笑。
我犹豫着走过去，刚要把钥匙插进幕布上的锁，却发现女人的影子在幕布上变成了皮影的样子，她的手正往我的后心伸，手里拿着的，是那把染血的剪刀！
“小心！”外婆的声音从钥匙里传来，钥匙突然飞起来，插进了女人的影子里。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了一张皮影，掉在地上，上面写着三个字：“锁魂匠”。
幕布突然消失了，我又回到了老楼的302，油灯还在亮着，外婆的背影坐在幕布后，这次她转过身，脸上有了五官，是我熟悉的样子。
“阿明，外婆终于能好好跟你说再见了。”她手里的皮影人是我，“三年前我被皮影魂缠上，只能把魂锁在钥匙里，上周在医院，我把钥匙塞给你，是想让你帮我把锁魂匠赶走，现在好了，你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了。”
我刚要说话，外婆的身体突然开始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往油灯里飘。“别难过，以后你想我了，就看看这盏油灯，我会在里面给你唱皮影戏。”
油灯的火苗闪了闪，映出外婆的影子在墙上，像皮影一样，哼着《锁麟囊》。我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空气。
突然，油灯“啪”地灭了，屋里陷入一片黑暗。等我再点亮手机时，302里的皮影道具全不见了，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张皮影，是我和外婆手牵手的样子。
我把皮影和青铜钥匙装进口袋，往楼下走。楼道里的绿皮灯还亮着，却不再诡异。走到楼下，修鞋的老头还在，他抬头冲我笑：“小伙子，以后别再来了，这楼的账，清了。”
我点点头，刚要走，却发现老头的影子在路灯下变成了皮影的样子，手里拿着的皮影，是锁魂匠的模样，正被一把钥匙钉在地上。
我不敢回头，快步走出钟表胡同。走到胡同口时，回头看了一眼37号老楼，发现楼的窗户里，每个窗口都亮着油灯，每个油灯前，都有个皮影人，在哼着《锁麟囊》，那些皮影人的脸，全是我认识的人，他们都在笑。
口袋里的皮影突然动了一下，我掏出来一看，皮影上的我和外婆，手牵得更紧了。而青铜钥匙上的花纹，变成了皮影戏的图案，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