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陆昭的衣袖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毒砂混着辐射尘在肺叶里翻搅，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烧红的碎铁往喉咙里钻。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却感觉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意识正像被抽丝的茧，一点一点离她而去。
\"晚竹！\"陆昭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抖，他的手掌按在她后颈，体温透过被血浸透的衣领传来，\"撑住，青藤马上就到。\"
她想应他，却只能从喉咙里溢出一丝气音。
视线里的景物开始重影，陆昭的脸在她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轮廓，唯有他眼尾那点红，像滴要坠下来的血。
\"找到了！\"青藤的声音带着喘息刺破毒雾。
流民医生跪在沙地上，指尖刚触到苏晚竹的手腕便猛地缩回——她的脉搏跳得像濒死的蜂鸟，皮肤下翻涌着暗紫色的纹路，正是毒砂侵蚀经脉的征兆。
\"怎么样？\"陆昭的喉结滚动，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刀鞘与沙地摩擦出刺啦声。
青藤的手在发抖。
她解开苏晚竹的衣领，用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入肩井穴，却见黑血顺着针孔涌出，落在沙地上滋滋冒烟。\"毒砂掺了辐射兽的唾液......\"她扯下头巾捂住口鼻，\"已经钻到骨髓里了，我...我清不干净。\"
沙丘外突然传来玄甲卫的甲胄撞击声。
铁面尊的青铜面具在火光里泛着冷光，他踩着沙砾缓步走近，靴底碾碎了几枚烧焦的毒砂：\"苏姑娘果然有本事，能撑到现在。\"他抬手，玄甲卫的长戟同时举起，在两人周围围成半圆，\"不过影蜥的祭品，可容不得半分差池。\"
陆昭把苏晚竹往怀里拢了拢。
她的体温正在流失，像块逐渐冷却的玉。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指还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戳进他掌心——那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退开。\"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绣春刀出鞘三寸，寒芒映得铁面尊的面具都晃了晃。
\"锦衣卫千户？\"铁面尊低笑，金属面具后的声音闷哑，\"你护得住她？\"他打了个响指，二十步外的玄甲卫突然张弓，箭头泛着幽蓝——是淬了辐射兽毒的弩箭，\"我要活的，你要全尸？\"
陆昭的瞳孔骤缩。
他能听见苏晚竹的呼吸越来越弱，像风中的烛火。
青藤在他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她撑不过半炷香......\"
沙粒突然灌进他的靴底，烫得他心口发疼。
陆昭低头看向怀中的人，苏晚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的影子，唇色白得像荒星的雪。
他想起三天前在流民营里，她蹲在篝火边给他剥糖纸，说\"阿昭的糖，要留到最苦的时候吃\"；想起她被铁面尊的网罩住时，还笑着把油皮地图塞进他手里；想起她说\"要走一起走\"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陆昭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他松开刀柄，指尖在腰间摸出那枚从不离身的玉牌——前朝太子的私印，母亲临终前塞进他襁褓的。
\"青藤，捂她耳朵。\"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青藤猛地抬头。
流民医生的手刚覆上苏晚竹的耳后，陆昭已咬破掌心。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将染血的手掌按在苏晚竹唇上，红与白在她嘴角晕开，像朵将谢的花。
\"以血为誓，以命为引。\"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里滚出来的雷，\"吾血承前朝，吾骨祭天命，醒她。\"
沙地上的血滴突然腾起幽蓝火焰。
苏晚竹胸口的衣襟无风自动，一枚金色纹章从皮肤下浮现——五爪金龙盘绕着玄鸟，正是前朝皇室的图腾。
几乎同时，陆昭的颈侧也泛起金光，同样的纹章沿着他的锁骨蔓延，最终在胸口与苏晚竹的光芒连成一线。
铁面尊的脚步顿住。
青铜面具后的瞳孔剧烈收缩——他认得这纹章，三百年前天枢星的天空还飘着龙旗时，这图案就刻在每块皇室玉牒上。
玄甲卫的长戟哐当落地。
有人低声惊呼，声音被风卷着散在沙雾里：\"他......\"
陆昭感觉有滚烫的力量从心口涌遍全身。
苏晚竹的脉搏突然有力起来，在他掌心跳动如鼓。
她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眼，眼底映着他胸口的金光，像落了颗星子。
\"阿昭？\"她的声音沙哑，却让陆昭眼眶发酸。
他低头吻她额头，尝到血的咸，也尝到劫后余生的甜。
沙丘外，铁面尊的手指深深掐进青铜面具的饕餮纹里，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身后，玄甲卫的队列开始动摇，几个老兵后退半步，目光死死钉在陆昭胸口的金光上。
而那口被遗忘的枯井里，青铜权杖残片的幽蓝光芒大盛，与沙地上两处金光遥相呼应——三百年前的血誓，终于在末日与权谋的夹缝里，撕开了一道裂痕。
沙地上的玄甲卫队列像被风卷散的沙粒，最前排的新兵喉结滚动着，戟尖在沙里划出歪斜的痕迹：\"三百年前...玉牒上的龙纹...\"他话音未落，铁面尊的青铜手套已重重砸在他头盔上，金属碰撞声震得人耳痛。
\"住口！\"铁面尊的声音从面具缝隙里挤出来，带着被戳穿秘密的暴戾，\"那是妖法！都给我把长戟举起来——\"他的话被一道寒光截断，韩无夜的剑刃擦着他耳畔劈进沙里，溅起的沙粒打在青铜面具上，叮当作响。
\"妖法？\"影卫统领的声音比剑光更冷，他反手抽剑斩断左侧百夫长的长戟，断戟坠地时戳穿了那士兵的皮靴，\"三年前玄甲卫夜袭影卫营，你说要清剿前朝余孽；三个月前屠了流民营，你说要找什么'星核祭品'。\"他的剑指向铁面尊咽喉，\"现在真余孽站在这儿，你倒怕了？\"
苏晚竹的指尖抵在陆昭胸口。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血脉里翻涌的热流，像有条活物顺着掌心往她体内钻。
那些被辐射毒雾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金疮药，药瓶底刻着的玄鸟纹；荒星地窟里捡到的青铜残片，在月光下会映出龙形；还有每次濒死时，脑海里响起的、不属于她的声音：\"血脉终会觉醒，权杖将择主而生。\"
\"阿昭。\"她仰起脸，陆昭鬓角的血珠滴在她鼻尖，带着铁锈味，\"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事。\"
陆昭的拇指抹掉她嘴角的血渍，眼底的冰碴子化了一半：\"先顾眼前。\"他的视线扫过逐渐溃散的玄甲卫，绣春刀在掌心转了个花，\"韩统领这把火，烧得正好。\"
铁面尊的青铜面具突然发出\"咔\"的轻响——他咬得太紧，面具颚骨处裂开道细缝。
他看见最忠心的亲卫队长正在解甲，甲片落在沙地上的声音像催命鼓；看见红衣举着刀站在韩无夜身侧，那柄刀正是他亲手赐的玄铁刀；更看见苏晚竹站起身时，脚边那口枯井里泛起幽蓝光芒，与她心口的龙纹遥相呼应。
\"抓住苏晚竹！\"他扯着嗓子嘶吼，青铜面具的裂缝里渗出暗红血珠，\"谁把她活着带到祭坛，赏百亩良田——\"
\"良田？\"红衣的刀尖挑开面甲，露出一张带刀疤的脸，他三年前替铁面尊背过九条人命，此刻却笑得像要撕碎什么，\"你许的良田，够埋我弟弟吗？\"他反手一刀捅进身侧玄甲卫的腰眼，\"老子今天就要看你这尊铁菩萨，怎么被自己人拆了！\"
喊杀声炸开时，苏晚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窜进天灵盖。
她低头看向掌心——那枚总被她收在颈后的青铜残片，不知何时浮现在皮肤表面，与心口的龙纹连成金色脉络。
枯井里的幽蓝光芒突然暴涨，照亮了井底刻着的古老符文，那些她在荒星流民典籍里见过的、记载着\"星核\"与\"血脉献祭\"的符文。
\"你想要我的命？\"她一步步走向铁面尊，靴底碾碎了三枚未爆的毒砂，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那就先问问它答不答应。\"她摊开手，青铜残片嗡鸣着飞离掌心，在空中划出幽蓝弧光，正中铁面尊持令旗的手腕。
\"啊！\"铁面尊踉跄后退，被自己的披风绊倒在沙地上。
令旗滚进韩无夜脚边，影卫统领弯腰捡起，看也不看便撕成碎片——那上面绣着的，正是影蜥的鳞片图腾。
玄甲卫的喊杀声弱了。
有老兵跪下来，对着陆昭胸口的龙纹叩首；有新兵扔掉长戟，扶着受伤的同伴往后退；连铁面尊最器重的旗手都攥着染血的胳膊，望着苏晚竹掌心的青铜残片发怔。
\"晚竹。\"陆昭突然攥紧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全是汗，却比她的手凉，\"听。\"
苏晚竹屏住呼吸。
风里有细碎的震动，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翻涌；沙地表面裂开蛛网状细纹，她的靴跟陷进沙里半寸，能感觉到地底传来的、类似心跳的轰鸣。
铁面尊突然笑了。
他躺在沙地上，青铜面具的裂缝里渗出更多血珠，却笑得肩膀直颤：\"你们以为...破了我的局？\"他染血的手指指向那口枯井，\"三百年前，影蜥被封在地底时，用的是皇室血脉的血誓。现在血誓破了...\"
地底的震动突然加剧。
苏晚竹踉跄一步，被陆昭稳稳搂住腰。
她看见枯井里的幽蓝光芒疯狂旋转，像要撕开地层；听见铁面尊的笑声混着地底的轰鸣，像极了荒星辐射兽捕猎前的低嚎。
\"它要出来了。\"铁面尊的声音突然变轻，像是在说一个秘密，\"你们的血，够喂饱它吗？\"
沙地在脚下裂开。
陆昭抱着苏晚竹跃上沙丘，韩无夜拽着红衣闪到另一侧，玄甲卫的残兵连滚带爬往远处逃。
苏晚竹回头望去，那口枯井的井口正在扩大，幽蓝光芒中隐约能看见巨大的鳞片，泛着冷光的爪尖刺破沙层，在地面划出深达三尺的裂痕。
风里飘来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那是...影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