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德尔的双手总是稳如磐石。
他剪开安琪儿右腿残破的机械外壳，露出内部烧焦的神经接驳线。电火花的余烬仍在闪烁，像垂死的萤火。
“会疼。”他简短地警告，手指已经捏住了主控芯片。
安琪儿咬住皮革护腕，额头抵在吧台边缘。金属剥离的撕裂感让她眼前发黑，但她的左手仍固执地搭在凯德胸口，感受着他微弱但逐渐平稳的心跳。
咔——
机械义腿彻底脱离，断口处裸露的导线像被斩断的血管般垂落。托比脸色发青地递来止血凝胶，范德尔却先往伤口撒了一层银色粉末——祖安黑市才有的镇痛剂，能麻痹神经却不影响愈合。
“暂时用不了义体。”范德尔用绷带缠紧她的残肢，动作利落得像包扎过千百次这样的伤口。“三天后给你装临时支架。”
安琪儿松开护腕，嘴唇上留下一排带血的牙印。她试着移动根本不存在的右腿，幻肢痛让她浑身一颤。
“习惯了。”她哑着嗓子说，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凯德锁骨下的烙印。“比这更糟的情况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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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台的老旧灯泡滋滋作响，在凯德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琪儿的指尖掠过他眉骨的疤痕，停在那道横贯右眼的旧伤上——她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触碰他。
没有战斗时的紧绷，没有戒备时的疏离。只有皮肤下流淌的温度，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托比在远处擦拭酒杯，刻意制造出叮当的声响。范德尔点燃烟斗，青灰色烟雾模糊了他审视的目光。
“他救过你？”酒馆老板突然问。
安琪儿的手顿了顿。记忆闪回到初次见面时的机械残骸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青涩的两人，安琪儿嘴角不由得弯起了弧度。
“不止一次。”她轻声回答。
烟斗的火光在昏暗里明灭。范德尔吐出一口烟圈，目光落在凯德正在愈合的伤口上——那些粉色的新肉像有生命般蠕动，与普通人需要数周才能完成的愈合过程相比，快得近乎恐怖。
“那你知不知道……”范德尔用烟斗指了指S-117的烙印，“他究竟是从什么鬼地方逃出来的？”
安琪儿收紧了手指。凯德的皮肤在她掌心下发烫，仿佛体内有熔岩流淌。
“他从来不说从前的事情。”她盯着自己残缺的右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每次战斗到极限时……他都会变得...很奇怪...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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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爆的蓝发从楼梯扶手间忽然闪现。
“他的眼睛会发光！”她兴奋地对蔚比划，差点从栏杆上栽下来。“我上次在巷子里看见的！像猫咪的夜视眼！”
蔚一把拽住妹妹的裤脚，紧张地瞥向吧台。范德尔的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呵斥：“睡觉！”
但爆爆已经溜到楼梯转角，从口袋里摸出个自制的小望远镜。镜片对准凯德右手时，她突然倒吸一口气——
“姐姐！他手指在动！”
安琪儿猛地直起身子。凯德的指尖确实在轻微抽搐，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睫毛颤动，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气音。
范德尔立刻掐灭烟斗，手掌按住凯德额头。“别急着醒。”他命令道，另一只手将镇静剂推入静脉。“你的细胞还在重组。”
凯德的挣扎渐渐平息，但攥着安琪儿的手始终没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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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比终于撑不住，趴在酒桶上打起了呼噜。范德尔把毛毯扔在年轻人背上，转身锁紧了所有门窗。
安琪儿仍坐在高脚凳上。失去右腿的失衡感让她不得不靠在凯德身旁，像暴风雨中的小船挨着灯塔。
“你知道这个S代表什么吗？”范德尔突然问。他擦拭着一把老式左轮，枪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安琪儿摇头。
他往烟斗里塞了一撮劣质烟丝，火光在昏暗的酒吧里忽明忽暗。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醒某些沉睡的噩梦。
“那时候的祖安，比现在更脏。”
雨水混着炼金废料从锈蚀的管道里漏下来，把街道泡成一片毒沼。皮城那帮穿白大褂的‘慈善家’们打着免费疫苗的旗号，在废弃的孤儿院搭起临时诊所。
“他们说能治黑肺病。”范德尔冷笑一声，烟从齿缝里溢出来。“可注射完的孩子，第三天就开始咳血。”
有些父母发现了，抱着孩子去讨说法，第二天就漂在下水道里。剩下的人不敢吭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穿防护服的家伙把一管管荧蓝色的药剂，推进孩子们的胳膊。
“直到那个雨夜。”
他的烟斗暗了暗，又猛地亮起，像是回忆里那场不灭的大火。
暴雨冲垮了半个贫民窟的电路，整个街区陷入黑暗。突然，孤儿院的地下传来爆炸声——不是煤气泄漏那种闷响，是某种金属舱被活生生撕开的动静。
“第一个跑出来的，是个半大的小子。”
范德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吧台上的弹痕。
他浑身是血，锁骨下面烙着发光的数字。身后实验室的警报响得能把死人吵醒，可暴雨声更大，盖过了一切。
“那小子撞翻了三支巡逻队。”范德尔眯起眼睛，“徒手扯断了铁闸门，像撕一张报纸。”
皮城派来的镇压机甲追到跨海大桥时，他抱着最后一管没来得及使用的药剂跳进了黑巷。第二天，全城的通缉令都印着同一个编号——
S-117
烟灰簌簌落在吧台上，像极了那晚被暴雨冲散的灰烬。
“后来孤儿院烧成了空壳。”范德尔突然敲了敲烟斗，“但有人在地下室找到了三十七个没拆封的药剂箱……和四十九具小尸体。”
爆爆的玻璃弹珠突然从楼梯上滚下来，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现在你知道——”他盯着安琪儿，“为什么他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安琪儿的血液瞬间冻结。
凯德在昏迷中无意识地侧头，暗金色的血丝再度浮现在他眼白里。他的犬齿变得尖锐，抵在下唇上划出一道血痕。
范德尔叹了口气，把左轮滑过吧台推给她。
“天亮前守着它。”他走向楼梯，木台阶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如果他的眼睛完全变成金色……你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