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酸枣核彻底没味儿了。
林小满把它吐在掌心,核上头那点可怜的果肉已经被嗦得干干净净,剩下千沟万壑的硬壳,硌得手心发痒。
他没舍得扔,顺手塞进裤兜那个破洞里——那是专门用来装“思念”的地方。
面前这艘“身份重置中心”运输舱太大了。
站在起落架底下往上看,这就不是个交通工具,是座压在头顶的银色大山。
那合金外壳光滑得苍蝇落上去都得劈叉,映得底下这片废墟更是穷酸得没法看。
“这就是你说的那条‘缝’?”
楚惜音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他身边。
她手里那个装盐晶的袋子空了一半,另一只手里却多了一管暗红色的粘稠液体,看着像油漆,闻着却有股子铁锈和血腥味混杂的怪味。
林小满仰着脖子,眯眼盯着起落架液压杆连接处。
那里有个指甲盖宽的缝隙。
对于这种百米高的巨物来说,这甚至算不上误差,顶多是热胀冷缩留下的喘气口。
但在林小满眼里,这就是个还没愈合的伤疤。
“这舱体每次落地,几百吨的分量全压在这几根杆子上。再硬的合金也得疲劳。”林小满伸手拍了拍那冰凉的起落架,就像拍一匹老马的腿,“我看过了,这卡扣松动了大概三毫米。对于他们那些精密的传感器来说,这属于‘机械公差’,系统会自动忽略。”
“三毫米,够了。”
楚惜音拧开手里那管液体的盖子。
这里面是她用高浓度盐水泡了整整一夜的铁屑,也就是俗称的“锈引子”。
“沈清棠把那种名叫‘命名素’的提取物也加进去了。”她把那管东西递给林小满,眼里闪着那种要把天捅个窟窿的兴奋,“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个活的化学炸弹。只要遇到金属,遇到空气,再遇到那个……”
她指了指林小满的手腕。
林小满没接话。
他挽起袖子,露出那个古书卷纹身。
刚才那一波绝食抗议收集来的愿力还没散,手腕上一片温热,像贴了个暖宝宝。
面板上的字迹浮动了一下:
【物质耦合LV2(进阶):通过特定介质,将“意念”锚定于无机物结构,使其发生拓扑性质变。】
这种文绉绉的说明书他懒得细看,反正意思就一个:把虚的变成实的。
“得爬上去。”
林小满把那管“锈引子”别在腰带上,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
起落架上有检修用的梯子,但早就被某种高分子涂层封住了,滑不溜手。
林小满也不用蛮力,脚尖踩着那些微凸的铆钉头,像个钻进烟囱的老鼠,几下就窜到了那个松动的卡扣旁边。
近距离看,那个三毫米的缝隙里黑洞洞的,往外冒着股冷气。
那是运输舱内部循环系统的排气口。
林小满拔出腰间的管子,没急着倒。
他先是用手指蘸了一点那暗红色的浆糊,在那光滑如镜的合金表面画了个圈。
浆糊一接触金属,立马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那不是腐蚀,那是金属在“喝水”。
“饿了就要吃,吃了就要长。”
林小满嘟囔着,把整管浆糊顺着那道缝隙全挤了进去。
粘稠的液体填满了缝隙,又顺着边缘溢出来一点。
紧接着,他把左手按在了那团暗红色的浆糊上。
意识里的金色光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顺着手臂疯狂涌入那道缝隙。
【愿力注入……介质激活……】
原本死气沉沉的铁锈浆糊突然动了。
它们像是疯狂繁殖的菌丝,在金属表面迅速蔓延、结痂、变硬。
那种原本酥脆的氧化铁,在愿力的加持下,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晶体结构,硬度甚至超过了原本的合金。
缝隙被填满了。
不光是填满,那些“锈”还在生长,顺着卡扣的纹路,像树根一样扎进了运输舱的内部齿轮结构里。
这已经不是生锈,这是要把这台机器的关节给焊死。
“名字。”底下的楚惜音喊了一声,“得给它个名字,不然锁不住。”
林小满咬着牙,额头上冒出一层虚汗。
这种“焊死”整座运输舱的操作,简直像是在抽他的骨髓。
给个什么名?
这舱里装着所有人的数据,装着让他们变成“神”或者“鬼”的判决书。
林小满手指在那团还在硬化的锈迹上飞快地划动。
他不写人名。
这七万人的名字太重,这根起落架扛不住。
他写了一个早就没人用的旧词儿。
那是他在那本破字典里翻到的,以前老辈人盖房子,大梁上都要贴这么个字,图个安稳。
——“镇”。
最后一笔写完,那团暗红色的锈迹猛地收缩了一下,颜色瞬间变成了沉沉的死灰,和周围的合金融为一体,只是摸上去粗糙得像砂纸。
“嗡——”
运输舱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像是齿轮咬合失败的惨叫。
林小满松开手,整个人虚脱得差点从架子上掉下去。
他死死抱住那根冰凉的柱子,大口喘着气。
视网膜上,苏昭宁的讯息像瀑布一样刷屏:
【检测到运输舱动力系统异常。】
【液压锁定机构无法解除。】
【传感器报错:物理结构发生未知形变。】
【AI判定结果:局部材料极速氧化,建议更换起落架。
预计维修时间:】
72小时。
足够了。
林小满顺着梯子滑下来,一屁股坐在满是碎砖的地上。
这时候,沈清棠背着药箱匆匆跑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壮汉,手里抬着几大桶早就备好的浑浊液体——那是全城搜集来的泔水和排泄物发酵后的“特制肥料”。
“这就成了?”沈清棠看着那个除了多了一块斑以外毫无变化的起落架,一脸狐疑。
“没全成。”林小满指了指剩下那三个起落架,“这玩意儿就像桌子,钉死一条腿,它还能晃荡。得把四条腿全给它烂在泥里。”
他从兜里掏出那枚干瘪的酸枣核,扔进嘴里咂摸着那股不存在的酸味,以此来提神。
“这帮云端的老爷们大概忘了,”林小满看着那些正准备往其他起落架上泼洒“肥料”的汉子,嘴角扯出一个疲惫却凶狠的笑,“铁这东西,本来就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咱们这烂泥地,最擅长的就是让精贵东西生锈。”
远处,运输舱的广播再次响了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明显的卡顿和杂音。
“系统……维护……请……稍候……”
那个高高在上的电子音,终于也有点结巴了。
林小满拍了拍手上的铁锈渣子,撑着膝盖站起来。
“走,去下一个点。今晚咱们就把这只大铁鸟,给做成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