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陈军这一侧则是另外一番光景。
皮景和大军的突然到来非但让士兵们慌了手脚,将官们也有些手忙脚乱。
左卫将军樊毅的两个营六百将士没协调好,在营门口发生了碰撞,双方七嘴八舌互相指责,幸亏裨将及时赶到才没有大打出手。
相国城望楼内,王琳和蔡文斌一起看着陈军大营的调度,不由得喜上眉梢。
“将军,陈军乱套了啊。”蔡文斌扶着窗沿笑道。
“是啊……”王琳靠着窗框笑道:“难得见到吴明彻的军营如此手忙脚乱。”
“这说明皮景和将军给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啊!”蔡文斌兴奋道,“也不知道皮将军用了什么手段。”
“是啊,到底是什么手段呢,我也想知道。”王琳拍拍蔡文斌的肩膀,“告诉弟兄们,准备交战了。”
“是。”蔡文斌恋恋不舍地从窗口挪开视线,转身下了望楼。
巳时二刻,陈军各部在大阵各处落位完毕,皮景和也等来了武骑将军史沮山的第二路十万大军。
“大帅!”领军副将贺拔伏恩带着哨骑策马而来,“陈军出营了,在寿阳城南五里处列阵。而且据哨骑说,城内的陈军正在准备攻城。”
“嗯,再探再报。”皮景和淡淡道。
“呃,大帅,咱们……”贺拔伏恩两道粗眉拧在一起,迟疑道。
“将军但说无妨。”皮景和淡笑道。
“不是贺拔将军有话要说,是卑职有话要说。”贺拔伏恩身后闪出了一个衣着朴素的身影,正是司闻曹罗衣使者兰京。
“哦?”皮景和眼皮微抬,“兰大人有话请讲。”
兰京欠身施礼,沉声道:“王琳将军与行台尚书卢潜大人,还有扶风王可朱浑孝裕一干贵胄,眼下寿阳城既然已经近在眼前,属下斗胆——还请大帅尽量保全城中文武将帅。”兰京说罢,一躬到地。
“呵呵……”皮景和虽为北齐将领,但是毕竟诗书传家,对于司闻曹这种皇帝身边的特务机构颇为厌烦,所以他对兰京等人的态度一直是敬而远之,好吃好喝好住所,但是从未主动召见,更别提委以重任了,所以,面对兰京眼下的请求,皮景和并未立即答应。
皮景和不答应,兰京也不起来,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僵持,谁也不肯退步。
“咳咳……”武卫将军皮信见状干咳两声打破尴尬,“兰大人所言极是,但我军急行军一百里多里,眼下……”
“兰大人,城中可还有司闻曹好手?”皮景和突然道。
“有!”兰京闻言霍然抬头,“司闻曹麻衣值阁使乙弗修就在相国城中。”
“嗯……”皮景和点点头,“能不能与之取得联系?”
“可以用孔明灯传递简单的指令。”兰京道。
“好,”皮景和道:“烦请兰大人通知相国城——坚守三个时辰,毕竟我军将士需要些时间休息。”
“是。”兰京立即称是。
“贺拔将军。”皮景和沉声道:“烦请你先带两万骑兵向前北扫荡前进,本帅带大军随后就到,我们向前前出十里,呼应王琳将军。”
“是!”
兰京得令之后,快马加鞭来到寿阳城西南十里外的高塘埂,与蓝衣值阁使柳金庭一同冒险放飞了一只绿色的大型孔明灯。
相国城望楼之内,臊眉耷眼了好几天的乙弗修突然眼前一亮,“王将军,您看——”
王琳自然也看到了西南方向升起的绿色孔明灯,“看见了,这是什么意思?”
乙弗修使劲揉了揉眼睛,瞪眼看了半天,终是尴尬笑道:“属下饿得头昏眼花,实在看不清颜色,将军,这孔明灯可是绿色的?”
“是绿的。”王琳道:“绿色代表什么?”
“按照司闻曹暗语,”乙弗修低声道:“绿色代表坚守。”
“坚守……”王琳闻言继续问道:“皮将军是要我等坚守城池?那需要坚守多久?”
“这……”乙弗修尴尬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孔明灯只能传达简单的消息,不过既然皮景和将军已然兵临城下,那属下以为应该也不需要咱们坚守多久,吧……?”
“好。”王琳点头,立即回头看向陆纳与潘纯,“告诉兄弟们,坚守城池,最迟今晚咱就能吃上粮食了!”
“是。”“是!”
相国城内,本来充其量也就还有一千人勉强能够一战,但是在潘纯陆纳一番激励之后,又有五六百人站起了身子,来到了城墙之上。
相国城的粮库如今已经被塞得满满登登,当然,里面塞的不可能是粮食,而是围城以来病死饿死的将士,七八百具尸体,想烧没有木头,想埋又没有力气,只好先存放在粮库里,可是即便门窗封死,如今也是臭不可闻。
一千多将士站上相国城,霎时间本来就不甚宏伟的城头立即人头攒动,密密匝匝,守军的军心与气势登时上涨了几分。
“弟兄们辛苦了。”王琳站在城楼上高声道:“等咱的援军打跑了吴明彻,我亲自去跟皮景和大军要牛肉干儿犒劳各位!”
“好——好——好——”守军高呼三声,气势高昂,倒是把城外准备攻城的陈军将士吓了一跳。
午时三刻,太阳即将爬到正中天的时候,陈军大阵居前望楼上的士兵突然略带紧张地高呼:“敌现——————敌现——————”
军阵中的陈军将士闻言立即向南看去,刺眼的阳光之下,一条东西绵延足足十里的巨大阵型突兀地刺破地平线,出现在了陈军眼前!
“吼——吼!吼!”
“吼——吼!吼!”
一眼望不到头的齐军军阵喊着整齐的口号,手持雪亮的刀枪,动作整齐划一地从金光之中走来,远远看去如同海浪一般微微高低起伏,一点点越出地平线,越入陈军将士的眼帘。
咕噜……大量的陈军士兵被齐军的气势所震慑,自觉不自觉地喉结上下蛹动咽着唾沫,胆子更小一些的士兵则是惊慌地东张西望,手里攥着的长枪来回晃动,尚未交战,齐军军阵浩大的规模就瞬间压住了陈军的气势。
“不要动——”左卫将军樊毅朝着身后心虚的部曲大喝一声,“全体坐下!”说罢当先下马,席地而坐,骚动的部队这才稍稍安静了一些。然而,将官们能管住将士们的嘴,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可就无能为力了。
“这这这……”陈军一名年轻的士兵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眯着眼仔细看着远处的齐军军阵,“这得多少人啊……”
齐军浩大的军势在太阳的金光之下更加放大了两分,一种自北伐开始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惧在陈军士兵之间开始蔓延,皮景和处心积虑多日的效果终于达成。
刺眼的太阳光除了增强了齐军威势之外,也掩藏住了皮景和想要刻意隐瞒的事情,比如——齐军一半以上将士此时的体力与精神都不是太好;再比如——这支大军的平均装备水平实际上比不过秦州城外,那支由尉破胡率领的部队。
“差不多了,就这儿吧。”皮景和用铜镜挡着阳光,向北边的陈军军阵看去,约摸相距七八里的时候,叫住了自己的部队。“传令中磊将军游楚绥和武骑将军史祖山,让他们俩的部队原地坐下,吃饭休息。”皮景和低声道。
将近三十万大军,一半站在金光里,一半坐在前军的阴影中,但是陈军只能看见那光芒四射的那一面。
“呼……”中护军吴俊疾走两步来到帅旗下,低声对大将军吴明彻道:“大将军,眼下相国城金城尚未攻克,皮景和大军又在左近列阵,不知……不知大将军计将安出?”
大将军吴明彻一言不发,一双老眼精光四射,凝视着不远处按兵不动的齐军军阵,“皮景和至少比我多出八万战力,为何要顿兵不前呢……”
“大将军?”中护军吴俊再次低声道。
吴明彻突然长身而起,沉声道:“兵贵神速,皮景和结阵不进,若非不敢战,即是不能战,彼数日以来接连被我军夜袭,昨日更是连夜行军百里以上,眼下虽军容齐整,实乃强弩之末,金玉其外而已,传令护军将军淳于岑——立即攻城,一个时辰以内给我拿下王琳!”
“是!”中护军吴俊沉声道。
八公山南侧山脉的最高处——老母猪山的山顶上,观战的北周骁骑卫四人精神突然一振。
“哎呦,这吴明彻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谢红叶掩口惊道。
“是啊,有魄力!”金日闲点头道。
“迎面就是三十万齐军,他竟然敢就这么当着皮景和的面儿打城……无量天尊……”道人剑也诧异道。
“呵呵……可惜这场大戏老何看不见咯……”军头姜云溪撑着脑袋笑道。
“是啊,可惜咯……”金日闲撇嘴道:“这老何也是,去之前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十日必回,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回来。”
“估计是下雨下得吧……”谢红叶道:“前阵子天气不好,路难走,也可能是……路上没找到合适的马?”
“别猜了,出不了大事儿。”姜云溪淡淡道:“之前也有过误时的情况,相信老何的本事。”
“也是……”谢红叶点点头。
“哎,头儿,你说陈军今天能拿下相国城和金城么?”金日闲突然笑道。
“这……”姜云溪闻言皱眉沉思,“要我说……费劲。”
“我觉得至少螚打下一座来。”金日闲笑道:“要不要赌点儿什么的?”
“行啊,”姜云溪笑道:“赌什么?”
“嗯……”金日闲眼珠一转,“就一顿饭吧!”
“好,那就一顿饭。”姜云溪笑道。
“哎,小牛鼻子,你赌不赌?”金日闲扭过头来就想拉道人剑入局。
“嗯……”道人剑沉吟片刻,“好,我赌两座城都能得被攻下。”
“呦呵?”谢红叶颇为意外地笑道:“你还挺瞧得起这帮南蛮子啊,他吴明彻有这本事?”
“无量天尊……”道人剑笑道:“我就是觉得要赌就赌大的,一旦赢了那咱们头儿和老金加一起,可就得请我吃两顿饭了。”
“好小子你好算计啊。”谢红叶笑道:“好,那姐姐陪你一起,我也赌陈军今日能连下两城!”
“嘿!”金日闲歪着脑袋笑道:“这要是吴明彻今天真把两座城都打下来了,那我和头儿不就得一人请两顿饭了?头儿,我怎么觉得大事不妙啊……”
“是啊……”姜云溪裹了裹衣怀笑道:“咱俩现在只能指望王琳争气喽……”
在八公山看戏的除了骁骑卫四人,自然还有向天歌与崔道长一行,区别是,向天歌一行选了一个“看戏”的雅座——东南侧的卧龙山山麓。
“无量天尊……齐军好庞大的规模啊……”崔道长极目远眺,轻声道。
“呵……”向天歌轻笑一声,“自北齐创立以来的家底儿恐怕都在这儿了。”
戒嗔禅师闻言眼有异色地看了看向天歌,相处这段的时间,他一直觉得向天歌言谈不似常人,但他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与众不同。
崔道长则是与向天歌相处日久,早已习惯了向天歌言语中的高屋建瓴,也因为他这样的言谈举止,崔道长心中对向天歌身份的猜测又清晰了几分,“至少是个皇亲国戚。”崔道长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