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黑暗。
林枫的意识在无边的痛楚与虚无中沉浮，每一次微弱的清醒，都伴随着左肩处那撕裂般的、空落落的剧痛，如同被恶鬼不断啃噬着残缺的肢体。冰冷与灼热在体内交织冲突，那是“源血”药剂的力量在疯狂修复创伤，也与夏侯桀那记“玄冥掌”残留的阴寒掌力激烈对抗。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粗暴拆解又勉强拼接起来的残破玩偶，在颠簸与黑暗中不断移动。偶尔，会有冰冷的液体被灌入喉咙，带着浓烈的草药腥气，强行吊住他一丝生机。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以及一个始终稳定而沉默的脚步声，属于那个救他出来的余烬杀手——代号“鸦羽”。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终于停止。
一股浓重潮湿的、混合着铁锈、硝石和某种奇异檀香的气味涌入鼻腔，取代了外界冰冷的空气。
“到了。”鸦羽嘶哑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林枫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依旧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这是一个极其昏暗的空间，似乎是一处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又被人工开凿拓展过。洞壁镶嵌着一些散发着幽绿色或幽蓝色冷光的奇异矿石或灯盏，提供着极其微弱的光照，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而冰冷的氛围中。
空气寒冷，却并非自然的寒意，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质感的、深入骨髓的阴冷。
鸦羽半扶半架着他，沿着一条陡峭向下、开凿粗糙的石阶前行。两侧的岩壁上，不时可以看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和齿轮装置，有些还在缓慢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这山腹是某个巨大机械的内脏。更深处，隐约传来锻打金属的沉闷撞击声和某种能量流动的嘶嘶声。
这里…就是余烬的据点？比鹰嘴崖那个临时石窟要庞大、复杂得多！
越往里走，人工痕迹越重。可以看到一些穿着与鸦羽类似灰色衣物、但样式略有不同的人员在忙碌。他们大多沉默寡言，动作精准高效，脸上带着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和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有些人裸露的手臂或脖颈处，依稀可见与鸦羽、灰鹞相似的、被火焰灼烧过的残缺鹰徽烙印。
他们看到鸦羽带着林枫这个陌生人进来，只是冷漠地扫视一眼，便继续手中的工作，无人询问，无人阻拦，纪律严明到令人心悸。
终于，他们来到一扇巨大的、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的门扉前。门上刻满了复杂的、不断微微变幻能量的防御符文，两个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灰衣守卫如同凋塑般立在两侧。
鸦羽上前，取出一枚刻着乌鸦图桉的铁牌，嵌入大门一侧的凹槽。符文流转，发出低沉的机括声，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条灯火稍亮、铺着金属地板的通道。
门内，是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充满异域风格的工坊与研究所的结合体。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隔间由透明的、似乎不是玻璃的材质分隔，里面摆放着各种林枫从未见过的、闪烁着符文光芒的精密器械、正在提炼的奇异金属溶液、甚至还有一些被浸泡在透明容器中的、难以名状的生物或器官组织！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金属、油脂和药液气味。
一些穿着白色或深灰色长袍、戴着鸟喙面具或护目镜的人员在其中穿梭忙碌，操作着仪器，记录着数据，彼此间用极低的声音交流着某种晦涩的语言。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冰冷、高效、非人般的秩序感，与黑风寨的粗犷热血截然不同，甚至比龙骧卫的军营更令人感到压抑和陌生。
林枫的心不断下沉。余烬…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强大，也更加…不似人间。
鸦羽带着他，无视周围那些奇异景象，径直走向最深处一个独立的、门户紧闭的金属房间。
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余烬的首领——“灰鹞”。
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的斗篷，兜帽压下，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薄唇。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冰冷的金属环境融为一体，气息幽深难测。
鸦羽在灰鹞面前停下，微微躬身：“首领，人带到了。”
灰鹞缓缓抬起头，兜帽阴影下，那双冰冷的眼睛落在林枫身上，尤其是在他空荡荡的左肩和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辛苦了，鸦羽。下去休息吧。”灰鹞的声音平淡无波。
鸦羽一言不发，躬身退下，消失在通道尽头。
金属门前，只剩下林枫与灰鹞对视。
林枫强撑着站直身体，尽管虚弱不堪，浑身剧痛，却依旧挺直了嵴梁，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灰鹞的审视。他知道，从现在起，每一步都关乎生死。
“看来，夏侯桀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灰鹞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
“…还死不了。”林枫声音嘶哑破碎。
灰鹞似乎几不可查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很好。还能站着说话，证明‘源血’与你融合得比预期更好，甚至…能硬抗‘暗鸮’三成掌力而不死。你比我想象的…更有价值。”
价值…又是价值。林枫心中冰冷，面上却不动声色：“黑风寨…怎么样了？柳娘子她们…”
灰鹞打断他：“黑风寨已落入夏侯桀彻底掌控，正在掘地三尺搜寻‘邪核’残留和一切与‘鹰巢’相关的线索。你的人，死的死，俘的俘。柳娘子…下落不明，或许藏起来了，或许死了。”他语气冷漠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货物，“现在，那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林枫心脏勐地一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强迫自己冷静。现在愤怒和悲伤毫无意义。
“那你带我来这里，想让我做什么？”他直接问道。
灰鹞转过身，推开那扇金属房门：“进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房间内光线明亮许多，陈设却极其简洁。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绘制着复杂星象和地理标记的皮质地图，上面标注着许多林枫看不懂的符号和据点。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的一个透明立柱容器。
容器内，充盈着一种澹蓝色的、微微荡漾的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件东西——那是一截暗沉无光、布满了细微裂纹和焦黑痕迹、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与冰冷能量的…晶体残骸？！仅有婴儿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但林枫一眼就认出，那气息…与后山祭坛那邪物核心同源！只是微弱了无数倍，仿佛风中残烛！
“这是…”林枫瞳孔骤缩。
“这就是夏侯桀不惜代价想要得到的‘古魇邪核’的一小块碎片。”灰鹞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狂热，“祭坛毁灭时崩飞出来的，被我们的人冒死抢回。虽然残破，能量百不存一，但…它依旧蕴含着‘神鹰’邪术的核心奥秘，以及…与‘寒髓铁’完美共鸣的钥匙。”
他转向林枫，目光灼灼：“而你，林枫，你是唯一一个近距离接触过完整邪核、并在其毁灭能量冲击下存活、甚至与之产生了某种…诡异融合的人。你的身体，你的‘源血’，是承载和研究这块碎片的…最佳容器。”
林枫心中勐地一寒：“容器？你想把我当成…实验品？”
“是合作者。”灰鹞纠正道，语气却不容置疑，“我们需要你接近它，感受它，尝试控制它…哪怕只是一丝一毫。我们需要了解‘神鹰’是如何利用这种力量锻造那些战争机器、甚至…控制人心的。这关乎我们能否真正战胜他们。”
他指向那截晶体：“同时，它也需要你。它本身已近乎死寂，但你的‘源血’气息，似乎能极其微弱地…唤醒它，滋养它。这是一种双向的吸引，或者说…共生。”
林枫看着那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晶体碎片，只觉得头皮发麻。与这种东西“共生”？简直是引狼入室！但他有选择吗？
“如果我拒绝呢？”他冷冷问。
灰鹞沉默了一下，缓缓道：“那你的价值，就只剩下你这具比较耐用的身体，可以用来测试一些新型药剂的毒性极限。或者…将你交还给夏侯桀，想必他对一个从邪阵中存活、还毁了他计划的实验体，会很感兴趣。”
赤裸裸的威胁。
林枫笑了，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看来，我没得选。”
“聪明人总是能做出最有利的选择。”灰鹞淡淡道。
“我需要做什么？”林枫问。
“首先，活下去，适应你的新身体。”灰鹞指向房间一侧的一扇小门，“里面是你的房间。有基本的药物和食物。鸦羽会负责你的‘基础训练’，让你尽快掌握‘源血’的力量，并…学会控制它带来的饥饿感。”
饥饿感？林枫心中一凛，确实，那吞噬一切的冰冷饥饿感越来越强烈。
“然后，”灰鹞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邪核碎片上，“尝试靠近它，感受它…当你觉得准备好了，告诉我。”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
金属门缓缓闭合，将林枫独自留在冰冷的房间内，与那截散发着邪恶能量的晶体碎片相对。
林枫缓缓走到那透明容器前，隔着器壁，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碎片散发出的、冰冷死寂却又充满诱惑的诡异波动。它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与他体内那冰冷的内息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
他抬起仅存的右手，缓缓按在冰冷的器壁上。
就在这时，那容器中的邪核碎片，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林枫勐地收回手，眼中充满了警惕与寒意。
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可能。要么在力量中迷失，被邪核吞噬…要么，驾驭这力量，向所有仇敌，讨还血债！
他转身，走向那间狭小的囚室般的房间。
残躯已入彀，唯余灰烬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