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尚未完全凝固，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信号再次搅动。
那绿色的信标在传感器屏幕中央固执地闪烁，如同深渊中睁开的一只独眼，沉默地注视着依靠在巡洋舰残骸上的“灰鼠”号，等待着回应。
跟，还是不跟？
慕容晴的手指悬停在舱外服最后的锁扣上，目光在昏迷的彦卿、瘫软的扳手以及那闪烁的信标之间急速逡巡。
信任？在这片以背叛和死亡为基调的废墟里，这个词太过奢侈。但这似乎是唯一可见的、不是立刻死亡的选项。
扳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怎么办？这玩意儿……感觉比刚才那个‘身份’问询稍微……友好了那么一点点？”他的话毫无底气，更像是在寻求一个做出选择的理由。
慕容晴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控制台前，仔细观察着那段新的编码和信标信号。编码方式依旧古老，带着联盟早期风格，但似乎……多了一层简单的验证循环，少了那份程序化的冰冷。
更重要的是，信标的位置，恰好位于这艘巨大巡洋舰残骸理论上应该是主反应堆或者引擎舱的深处。那里，或许真的有他们急需的能源，或者……别的什么。
风险与机遇并存。一直如此。
她看了一眼彦卿。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紧蹙的眉头似乎动了一下，仿佛在昏迷中也能感知到这关乎生死的抉择。
不能再犹豫了。
“扳手，尽可能重启内部环境监控，尤其是对那信标源区域的能量扫描。”慕容晴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决断，“我出去看看。如果情况不对……”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那扇脆弱的气密门，“……你们想办法自己离开。”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扳手惊道。
“总比一起困死在这里强。”慕容晴已经下定了决心，迅速锁好舱外服，检查着氧气存量和小型推进器状态，“保持通讯频道开放，但除非我主动联系，否则绝对不要发出任何信号。”
她最后看了一眼彦卿，深吸一口冰冷的循环空气，用力拉开了气密门。
门外是绝对的真空和死寂。巨大的联盟巡洋舰残骸如同一条死亡的金属巨鲸， 安静地悬浮在墨黑的宇宙背景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和冰霜，巨大的裂口和弹孔如同狰狞的伤疤，诉说着昔日的惨烈。远处，更多的废墟碎片如同环绕行星的环带，缓缓流转，冰冷而永恒。
慕容晴启动推进器，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推出“灰鼠”号，朝着信标指示的方向——残骸腹部一个巨大的撕裂口飞去。推进器的微光在黑暗中如同萤火，渺小得令人心悸。
通讯耳机里一片寂静，只有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靠近撕裂口，内部的景象更加骇人。
扭曲的金属梁架、断裂的管线、焦黑的设备残骸如同巨兽的内脏般胡乱堆积，一些地方还残留着能量武器灼烧后的琉璃化痕迹。零星的、已经冻结成诡异姿态的尸体漂浮着，穿着古老的联盟制服，如同沉默的墓碑。
信标信号越来越强。
她沿着幽深冰冷的通道向内飞行，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推进器的轻微喷流声和自己心脏的跳动。
终于，在一个相对宽敞的、似乎是主能源分配室的地方，她找到了信标的源头——
那并非什么先进的信标发生器，而是一个极其古老、甚至有些粗糙的金属基座，上面插着一根闪烁着微弱绿光的、如同水晶般的棱柱。棱柱表面刻着模糊的联盟徽记和一行小字：【第七舰队·紧急避难指引】。
而在基座旁边，赫然连接着几根粗大的、看起来还算完好的能源管线，一直延伸向房间深处更黑暗的区域。一个标准的联盟外部能源接口，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甚至没有太多灰尘。
看起来……像是一个真的指引？一个战争时期遗留的、未被激活的避难所入口？
慕容晴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扫描仪检查了一下接口和管线。
【检测到稳定能源输出…符合联盟标准…接口兼容…】扫描仪显示出结果。
竟然是真的！而且能源充沛！
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但她立刻强行压下。越是看起来美好，越可能隐藏着致命的陷阱。她仔细检查了接口周围，没有发现任何隐蔽的武器或触发装置。
“扳手，收到吗？”她压低声音对着通讯器说道。
滋啦……“收…收到……”扳手的声音断断续续，干扰很强，“你…那边怎么样？”
“发现一个旧时代的避难所指引信标，和一个可用的标准能源接口。能源读数稳定。我尝试连接，你们做好准备。”慕容晴说道，从工具包里取出备用的能源转接线。
“老天……真的假的？小心点！”扳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紧张。
慕容晴深吸一口气，将转接线的一端小心翼翼地对准那个尘封的接口，缓缓插入。
咔嚓。
一声轻响，接口完美契合。
下一秒——
嗡………
一股稳定而充沛的能源瞬间通过转接线涌入！“灰鼠”号内部，原本彻底暗淡的灯光猛地亮起！控制台屏幕一个接一个地重新启动！引擎的低沉嗡鸣声再次响起！
“通了！能源恢复了！”扳手狂喜的吼声在通讯器里炸响，几乎震破慕容晴的耳膜。
成功了？！
慕容晴也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然而，就在她准备拔出转接线，返回“灰鼠”号时——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机械运转的、令人牙酸的声音，突然从能源分配室深处的黑暗中传来！
慕容晴的身体瞬间僵硬！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黑暗中，亮起了两排幽蓝色的、如同复眼般的光芒！紧接着，一个庞大的、由无数废弃零件和武器残骸拼凑而成的、如同多足蜘蛛般的庞大机械造物，缓缓地从阴影中“爬”了出来！
它的主体是一个严重变形的舰炮塔基座，上面歪歪斜斜地焊接着重型装甲板，下方伸出六条由不同型号的机械臂、履带段甚至导弹发射管拼凑而成的、动作极其不协调的“腿”。
它的“头部”是一个旋转的传感器阵列，此刻正死死地锁定着慕容晴！那两排幽蓝复眼的光芒，充满了冰冷的、非人的杀意！
这根本不是避难所的守卫！这是一个由战争残骸和失控AI自主拼装起来的、纯粹的杀戮机器！
那信标！那能源！都是诱饵！是为了吸引还有能源的飞船前来，成为它新的“零件”和能量来源！
“慕容！快回来！检测到高能反应！就在你那边！”扳手惊恐的叫声在通讯器里响起！
已经晚了！
那蜘蛛机械体的一只前肢——一台破碎的工程机械臂猛地抬起——末端瞬间切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闪烁着等离子切割光芒的圆锯，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朝着慕容晴狠狠劈来！
慕容晴瞳孔骤缩！求生本能让她瞬间做出反应！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去，同时启动推进器全力反向喷射！
嗤啦！
等离子圆锯险之又险地擦着她的舱外服掠过，将她刚才所在位置后方的一根金属支柱如同切黄油般轻易斩断！灼热的高温甚至让她的面罩都瞬间模糊了一下！
“呃！”慕容晴撞在一堆废弃的线缆上，推进器失控，在失重环境下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她惊魂未定，立刻拔出腰间的能量手枪，对着那蜘蛛机械体的传感器阵列疯狂射击！
咻！咻！咻！
能量光束打在厚重的装甲板上，只留下几个焦黑的斑点，根本无法造成有效伤害！
那蜘蛛机械体似乎被激怒了，传感器阵列高速旋转，幽蓝光芒大盛！它另外几只“腿”上的武器也纷纷激活——有的伸出激光焊枪般的射线发射器，有的弹出布满尖刺的撞击锤，还有的甚至亮起了导弹发射口的引导光！
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慕容！坚持住！我过来帮你！”通讯器里传来彦卿嘶哑却焦急的声音！他似乎是挣扎着强行醒了过来！
“别过来！能源刚恢复！稳住船！”慕容晴艰难地躲避着机械体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激光射线擦着身体掠过，撞击锤砸碎她身旁的设备，她对着通讯器厉声喊道，“我能应付！”
她知道彦卿的状态，他过来只能是送死！
必须靠自己！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急速扫过这个庞大的机械体。它虽然凶猛，但结构极其不合理，拼凑的痕迹明显，动作也因为不同组件的兼容性问题而显得有些迟滞和怪异。它的弱点在哪里？
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它身体下方，那些粗大的、正在从深处能源池汲取能量的管线上！还有它那条支撑着主要重量、由一段破损履带改造而成的“主腿”的关节处！
就是那里！
慕容晴猛地一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再盲目射击，而是利用推进器和小型环境，如同灵活的雨燕，在机械体狂暴的攻击缝隙中穿梭、闪避，不断靠近它的身体下方！
机械体的攻击越发疯狂，激光和实弹武器几乎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好几次，灼热的射线都差点命中她，舱外服发出了过载的警告！
就是现在！
慕容晴看准一个机会，猛地从机械体两条“腿”之间的缝隙中钻过，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装甲板表面滑行，手中的能量手枪不再瞄准坚固的装甲，而是对准了那条主支撑腿的关节连接处，以及那几根最重要的能源管线，扣动了扳机！
咻！咻！咻！
能量光束精准地打在关节的薄弱点和能源管线的接口上！
啪！嗤——！！！
一阵电火花爆开！那条主支撑腿的关节处猛地卡死，发出金属扭曲的惨叫！同时，一根主要能源管线被击中，高压的能量液如同鲜血般喷溅而出，瞬间在真空中冻结成诡异的冰晶！
蜘蛛机械体庞大的身体猛地一歪，失去了平衡！它的攻击瞬间变得混乱，几条“腿”胡乱地蹬踏着，传感器阵列疯狂闪烁，发出刺耳的、如同系统错误的蜂鸣声！
机会！
慕容晴没有丝毫犹豫，推进器全力启动，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机械体身下冲出，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撕裂口疾飞而去！
身后，是那庞大机械体失去平衡后疯狂挣扎、撞击周围残骸发出的恐怖巨响和爆炸声！
她甚至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浪和碎片从背后袭来！
“慕容！快！”
“姑娘，坚持住！”
通讯器里，彦卿和扳手焦急的呼喊声同时响起！
慕容晴将推进器功率推到极限，眼前只有那道越来越近的、代表着生机的撕裂口的光亮！
就在她即将冲出撕裂口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身后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她的背上！
“噗！”慕容晴只觉得后背如同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面罩的内壁。推进器瞬间失灵，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冲击波狠狠抛飞出了撕裂口，向着冰冷的深空飘去！
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窒息感迅速蔓延。
就在她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灰鼠”号正艰难地调整着姿态，朝着她飘来的方向驶来，舱门已经打开……
……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晴在一片温暖的昏暗光线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各处传来的、如同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后背，火辣辣地疼。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易的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一些基本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似乎还在“灰鼠”号上。
“你醒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慕容晴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彦卿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他的手臂上打着简易的固定夹板，显然伤势也经过了处理。
“我们……逃出来了？”慕容晴的声音干涩沙哑。
“嗯。”彦卿点了点头，递过来一个水袋，“扳手勉强修好了推进器，把你捞了回来。那东西没追出来，可能卡死在里面了。”
慕容晴小口地喝着水，冰凉的液体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痛。她回想起那恐怖的蜘蛛机械体，仍然心有余悸。
“能源……”
“接口被破坏了，但之前连接的能源足够我们暂时脱离那片区域了。”彦卿说道，“扳手正在计算航线，试图利用废墟的引力弹弓效应，节省能源，前往信标之前指示的……下一个点。”
慕容晴沉默了一下，看向彦卿：“你早就怀疑那是个陷阱，对吗？”
彦卿的目光微微闪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声道：“‘星尘’防线……不仅仅是战场。根据我之前看到的资料，联盟后期在这里进行的很多实验……都失控了。那些东西，可能是某种……自动化的防御机制，或者清理程序，只是……彻底疯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慕容晴从未听过的、深沉的疲惫和……某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沉重。
就在这时，扳手兴奋的声音从舰桥传来：“算出来了！有个最佳的弹弓窗口！而且……你们快来看！传感器有新的发现！”
彦卿和慕容晴对视一眼，挣扎着起身，互相搀扶着走向舰桥。
扳手指着主传感器屏幕，上面显示着利用刚刚恢复的部分功能对周围区域进行深度扫描的结果。
除了密密麻麻的残骸信号，在屏幕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信号源被标注了出来。它的能量签名非常奇特，不同于任何已知的联盟或步离人科技，更加……古老，更加内敛。而且，它似乎位于一个相对完整的大型结构体内部。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信号源旁边，扫描仪还标注出了一行细微的能量流动轨迹——那似乎是……一条尚未被完全记录的、极其隐蔽的微型跳跃点出口的痕迹！
一条……可能通往“星尘防线”之外的道路？
希望，如同黑暗中迸发的火星，再次微弱地闪烁起来。
但经历了刚才的陷阱，三人的眼中都充满了警惕。
那信号源是什么？是另一个陷阱？还是真正的、未被发现的遗迹？那条跳跃点，又通向何方？
“灰鼠”号调整着方向，借助着一块巨大残骸的引力，如同弹弓上的石子，朝着那个微弱的信号源方向，小心翼翼地滑去。
星辰废墟依旧安静而冰冷地悬浮在四周，如同无数沉默的见证者。
三人的旅程，仍在继续。而真相，似乎依旧隐藏在更深的迷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