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弘少佐手中的玻璃瓶，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里面那点深褐色的油脂，如同凝固的毒血。吉田茂谦卑地垂手肃立，嘴角那丝阴冷的弧度几乎要压不住。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如同实体般压在佐佐木雄二的肩头，绞索已然勒紧咽喉。
“佐佐木军曹！”藤田的声音如同生铁摩擦，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解释！这些只有白俄接头人才会用的油脂，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负责清点、即将‘处理’的报废枪支上？是你自己涂上去的？还是……你和那个瓦西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提前‘验货’了？”
雄二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但他强迫自己站得笔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巨大冤屈和荒谬击中的、混合着愤怒的震惊。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反而直直地迎向藤田那双燃烧着怒火的鹰眼，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报告少佐！这是诬陷！赤裸裸的栽赃陷害！”
“栽赃？”藤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冰冷的弧度，“人证物证俱在！瓦西里指甲缝里有这种油！吉田在你清点的枪上发现了这种油！你还敢狡辩？”
“正因为‘人证物证’都指向我，才更证明这是栽赃！”雄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逼到绝境的悲愤，“少佐阁下！请您冷静思考！如果卑职真的与瓦西里勾结，意图倒卖这批废铁，卑职会愚蠢到在交接前，就在枪上涂抹只有接头人才会用的特殊标记吗？这岂不是主动给特高课留证据？这符合常理吗？”
藤田眼神微微一闪，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雄二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愤怒的泡沫，露出了一丝逻辑的裂缝。
雄二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语速更快，逻辑更清晰，如同连珠炮般轰向藤田和一旁脸色微变的吉田：
“疑点一：油脂来源！”雄二指向藤田手中的玻璃瓶，“这种混合松脂和熊脂的特殊枪油，并非寻常之物！卑职在马厩铲粪，在仓库清点废铁，接触的都是最普通、最廉价的机油、灯油、消毒煤油！卑职从哪里能弄到这种稀有的白俄自制油？难道卑职会变戏法吗？”
“疑点二：涂抹时间！”雄二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吉田茂，“吉田管理员！你说你在卑职清点期间发现了这些油脂？好！请问，卑职是何时开始清点这批废铁的？是昨天下午！清单在此！”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文件，“清点记录清晰明确！每一支枪的编号、状态，都记录在案！卑职清点时，双手沾满铁锈油污，检查每一处细节，包括枪托底部！如果那时就有油脂，卑职为何没有发现？为何没有记录？难道卑职眼瞎了吗？”
吉田茂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但雄二根本不给他机会！
“疑点三：发现时机！”雄二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下，“为什么偏偏是在瓦西里被捕、特高课公布了油脂特征之后，吉田管理员就立刻‘敏锐’地发现了这些油脂？还如此‘专业’地刮取了样本？这巧合未免太过惊人！难道吉田管理员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是说……他早就知道这些油脂的存在？甚至……就是他本人涂上去的？”
“八嘎！”吉田茂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脸色瞬间涨红，猛地抬起头，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佐佐木雄二！你血口喷人！你这是为了脱罪，恶意污蔑同僚！少佐阁下！他在混淆视听！”
“污蔑？”雄二冷笑一声，毫不退缩地逼视着吉田，“吉田管理员！回答我的问题！卑职清点时，枪托底部是否有油脂？若有，为何清单上没有任何异常记录？若无，这些油脂是何时、被何人涂上去的？你既然能如此‘精确’地发现并辨别出这种稀有油脂，想必对它的来源和特性了如指掌吧？不如请少佐下令，彻查一下你经手的油料库，或者……搜查一下你个人的物品，看看能否找到这种松脂熊脂混合油的痕迹？”
雄二的反击如同毒蛇吐信，直指核心！他利用藤田最在意的“逻辑”和“证据链”，瞬间将矛头反刺向吉田！油脂的来源、出现的时间、吉田“精准”的发现，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无法自圆其说的巨大漏洞！
藤田的目光在雄二和吉田之间急剧地来回扫视。雄二提出的三个疑点，每一个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扎在吉田证词的软肋上。尤其是油脂来源和涂抹时间，根本无法解释！藤田是官僚，更是商人，他深知栽赃陷害的把戏。雄二的反应，不像一个被揭穿后惊慌失措的罪犯，更像一个被逼到墙角、抓住对方破绽绝地反击的猎物！而吉田那瞬间的失态和怨毒的眼神，更让他心中的天平发生了倾斜。
“够了！”藤田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吉田即将出口的咆哮。他脸色阴沉如水，拿起桌上的电话，声音冰冷：“接技术班！让山崎军曹立刻带设备到我办公室！重新检测油脂样本！立刻！”
他放下电话，目光锐利如刀，轮流扫过雄二和吉田：“在技术班二次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站在原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不许说话！”
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藤田粗重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滴答的走秒声。吉田茂的脸色由红转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雄二则如同标枪般站立，胸膛微微起伏，眼神死死盯着吉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指控。他知道，技术班二次检测改变不了油脂的成分，但藤田要的，是观察，是压力下的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吉田的汗越流越多，眼神开始飘忽，不敢与藤田或雄二对视。雄二则利用这宝贵的喘息时间，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更深的危机。瓦西里被捕，伊万诺夫必然震怒，这条重要的走私渠道可能面临毁灭性打击！原田还在特高课的地牢里生死未卜！中村绝不会因为油脂案的暂时受挫而放弃！更大的风暴，必然紧随其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被办公室外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时，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进来的不是技术班的山崎军曹，而是特高课的中村课长！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立领制服，脸色如同万年寒冰，枯井般的眼睛扫过办公室内的三人，最后落在藤田身上，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
“藤田少佐！不必劳烦技术班了！”他扬了扬手中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关于油脂的疑问，特高课已经有了更直接的答案！”
中村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藤田的眉头紧紧锁起：“中村课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中村将文件夹“啪”地一声甩在藤田的办公桌上，声音冰冷刺骨，“瓦西里指甲缝里的油脂，与丙区废枪上的油脂，成分完全相同，这点毋庸置疑！但这油脂的来源，佐佐木军曹确实无法接触。”他话锋一转，枯井般的目光却如同毒蛇般锁定了雄二，“不过，这并不代表佐佐木军曹是清白的！恰恰相反，特高课找到了更关键、更致命的证据，直接指向他——佐佐木雄二，就是整个走私网络的核心！”
他猛地翻开文件夹，抽出一张按着鲜红手印的供词纸，拍在桌上：
“原田正一，已经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