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并非持续不断，而是像某种巨大机械心脏停跳多年后的一次艰难、痉挛般的搏动。它撼动的不是空气，而是脚下锈蚀的金属平台本身，传递上来一种令人牙酸的震颤。
紧接着，远处黑暗中亮起的，不是一盏两盏，而是成片的、如同苏醒恶兽瞳孔般的血红指示灯！它们错落分布，镶嵌在那些庞大如山峦的废弃机械结构的阴影里，瞬间将死寂的废墟勾勒出一种狰狞而危险的轮廓。
“清道夫母巢……”林小七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她猛地拔出那支已经失效、探针尖端甚至有些熔融迹象的采样器，扔在地上，“……delta-7底下竟然埋着一个！‘摇篮’根本没完全废弃这里，它把最脏的‘回收站’藏在了废墟下面！”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计划外的惊骇和迅速飙升的危机感。
x0-17手背上的灼热感在采样器拔出的瞬间骤然减弱，但那泛着蓝金微光的“17”印记依旧清晰可见，皮下那些细微的电路状金纹也并未立刻消退，只是停止了蔓延，像蛰伏的蛇。剧痛残留着，但他此刻完全被外部更大的威胁攫住了心神。
“母巢是什么？”他急促地问，目光死死盯着那些越来越多的红点，它们开始移动，伴随着令人不安的、越来越清晰的金属摩擦和液压驱动的嘶嘶声。
“自动化的杀戮工厂！生产、维护、并释放‘清道夫’的单位！”林小七语速极快，一把抓起地上的提灯，猛地吹熄，“低级无人机只是它的触手，母巢本身才是核心！它能根据威胁等级自动调整生产模式和清道夫型号！我们刚才的扫描信号，加上你的编码激活……它把我们判定为高优先级入侵污染物了！”
熄灭了唯一的光源，控制室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只有窗外远处那些移动的血红光点，像地狱的星辰，提供着诡异而不祥的照明。
“走！立刻离开这里！”林小七的声音在黑暗中抓住他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几乎是将他拖向控制室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扇更加隐蔽、几乎与锈蚀墙壁融为一体的应急铁门。
她熟练地摸索着门框上缘，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铁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向内滑开，露出后面更加黑暗、散发着浓重机油和尘埃味的狭窄通道。
“这条维护通道能绕开主废墟区，通往一个旧的货运管道，希望还没完全塌陷！”她率先钻了进去。
x0-17紧随其后。通道极其狭窄，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行，四壁冰冷粗糙，布满黏腻的不知名污渍。身后，控制室那扇通往主废墟的铁门外，已经传来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和密集的、如同昆虫节肢敲击金属的哒哒声——第一批“清道夫”已经抵达！
林小七反手猛地一拉通道内壁的一个杠杆，那扇应急铁门沉重地关闭、锁死。但薄薄的金属门板根本不可能阻挡太久，剧烈的撞击声立刻从门外传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快！”林小七低吼一声，在绝对的黑暗中向前疾行。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超乎想象，即使在毫无光线的环境下，也能精准地避开障碍和下垂的线缆。
x0-17只能凭借听觉紧紧跟上，一只手扶着冰冷粗糙的管壁，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着依旧灼痛的手背。他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次撞击声都像敲在他的脊椎上。这具身体孱弱的心肺功能再次发出抗议，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粗重。
“你的编码……刚才到底引发了什么？”林小七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和极度的不解，“母巢的反应强度不对……这不像是对待普通入侵者……”
“我不知道！”x0-17咬牙回应，混乱的记忆和眼前的危机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它只是……很烫……像要烧起来一样！”
“x系列……原生质编码……”林小七似乎在飞速思考，“难道……这编码本身是某种权限密钥？或者……是更高优先级的清除目标标记？‘摇篮’早期实验的失败品……它要彻底抹除痕迹？”
她的推测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
**轰！！**
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灼热的气浪和金属碎片即使隔着通道拐角和厚重的门板也冲击而来，将两人猛地向前推了一个趔趄！应急铁门被强行炸开了！
刺耳的警报声（不同于之前治安官的，而是更加尖锐、非人的频率）瞬间灌满了整个通道！血红的光芒从身后涌来，将通道染上一层地狱般的色彩。
“它们突破了！快！”林小七的声音带上了真正的焦急。
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变得更加难行。x0-17感到腿部肌肉如同灌铅，肺部像要炸开。身后的刮擦声和嗡鸣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某种能量武器充能的细微滋滋声。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自然光！是通道的出口！
“到了！”林小七加速冲了过去。
出口开在一个巨大的、直径超过十米的垂直管道的内壁上。管道壁布满了锈蚀的梯子和纵横交错的管道，向上看不到顶，向下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冷风从下方呼啸而上。对面管壁上，有一个类似的出口，但距离他们至少有五六米远，中间是令人眩晕的虚空。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出口平台，已经大半坍塌，只剩下边缘一小块摇摇欲坠的金属板。
“跳过去！抓住对面的梯子！”林小七指着对面管壁上一段看起来相对完好的锈蚀梯子，语气不容置疑。
跳过去？在这具身体状态下？跨越五六米的虚空？x0-17看着那深渊，一阵生理性的眩晕袭来。
就在这时，第一只“清道夫”从他们身后的通道口钻了出来！
它不是之前见过的治安官无人机，而是更加纯粹、更加狰狞的杀戮机器！大约半人高，主体是一个覆盖着装甲的球体，下方是六条锋利的、如同蜘蛛般的机械节肢，移动速度快得惊人。球体中央，一只巨大的、冰冷的复合光学传感器锁定了他们，发出猩红的光芒。一支短粗的能量枪管从球体上方伸出，已经开始充能，发出危险的嗡鸣！
没有时间犹豫了！
“跳！”林小七厉声喝道，同时猛地从斗篷下抽出一把造型奇特、枪管细长的武器——看起来像是某种经过大幅改装的电磁脉冲枪。她毫不犹豫地对着那只清道夫扣动了扳机！
“咻——！”一声并不响亮但极其尖锐的啸音响起，一道扭曲的蓝白色能量脉冲射出，精准地命中了清道夫的主体！
那清道夫猛地一僵，球体表面的装甲瞬间过载发红，冒起阵阵青烟，光学传感器疯狂闪烁，节肢抽搐着，暂时瘫痪在了通道口。但更多的刮擦声正从通道内传来！
x0-17咬紧牙关，压下所有的恐惧和身体的不适，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冲刺，踏着那摇摇欲坠的平台边缘，猛地跃向虚空！
风在他耳边呼啸。身体在空中舒展开，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包裹了他。时间仿佛被拉长，他能清晰地看到对面管壁上锈蚀的铆钉和剥落的油漆，看到下方无尽的黑暗，甚至能看到自己苍白的手指伸向那一段救命的梯子……
……差一点！
他的指尖勉强勾到了梯子最下端的一根横杆，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他的手臂扯脱臼！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痛得他眼前发黑。他死死抓住那根滑腻的横杆，整个身体悬吊在半空中，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抓住！”林小七的声音传来。她并没有立刻跳过来，而是又对着通道口连续开了两枪，暂时压制住涌出的又两只清道夫，然后才转身，助跑，飞跃！
她的动作明显更加矫健有力，如同经过严格训练的猎豹，精准地抓住了对面梯子更高的位置，身体灵活地向上攀爬了一段，固定住自己，然后立刻低头朝他伸出手：“快上来！它们会飞！”
x0-17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向上攀爬。锈蚀的梯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断有碎屑落下。他的手臂酸痛欲裂，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肌肉的尖叫。
果然，几只新的清道夫从通道口涌出，它们没有试图跳跃，而是球体下方喷出短暂的蓝色离子流，短暂地悬浮起来，朝着他们所在的管壁飞来！虽然飞行姿态不稳，速度也不快，但足以构成致命的威胁！
林小七单手持握她那把脉冲枪，对着飞来的清道夫点射。每一次射击都让一只清道夫冒着烟坠落深渊，但它们的数量似乎在不断增加！
“爬！别停！向上爬！顶端有个维护口！”林小七一边射击一边大喊，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
x0-17拼命向上攀爬，不敢向下看。冰冷的金属摩擦着他的手掌，留下血痕。下方不断传来清道夫坠落的碰撞声和林小七武器尖锐的啸叫。
终于，他爬到了管道顶端。那里有一个圆形的、被厚重金属盖板封闭的出口。盖板上有一个手动转轮，但早已锈死。
“打不开！”他焦急地喊道。
林小七也爬了上来，看了一眼盖板，骂了一句粗口。她收起脉冲枪，从腿侧抽出一把大型的、看起来像是用来撬液压管的破拆工具，猛地插进盖板的缝隙中。
“帮我稳住！”她吼道，开始用力撬动。
下方，越来越多的清道夫悬浮起来，如同升起的血色蜂群，能量武器开始充能，红色的瞄准光点在他们周围的管壁上乱晃！
“快一点！”x0-17背靠着冰冷的盖板，一只脚蹬着梯子，另一只脚悬空，几乎是用身体为林小七提供支点。他能感觉到能量武器充能时发出的热量和嗡鸣越来越近。
“嘎吱——嘣！”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盖板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但与此同时，下方一道红色的能量光束擦着x0-17的小腿射过，瞬间烧焦了他的裤腿，带来一阵灼痛！
更多的光束射来！打在周围的管壁上，溅起耀眼的火花和熔化的金属液滴！
“开了！”林小七猛地将撬棍一别，整个盖板向上弹开！她率先爬了出去，然后立刻转身伸手拉他。
x0-17抓住她的手，奋力向上爬。就在他半个身子探出出口的瞬间，一道能量光束精准地命中了他刚才悬挂位置的梯子固定点！
“咔嚓！”锈蚀的固定点断裂，一整段梯子连同他刚刚踩踏的地方瞬间向下坍塌脱落！
x0-17的身体猛地向下一坠！全靠林小七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才没有掉下去！他的整个下半身悬在洞口，下方是蜂群般升起、能量武器再次充能的清道夫！
“抓紧！”林小七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上拖拽。
x0-17的另一只手胡乱地扒拉着洞口边缘，指尖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割破。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
就在这时，他手背上那个“17”印记，再次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蓝金色的微光骤然亮起！
下方那些正在瞄准的清道夫，它们的复合光学传感器突然同时疯狂闪烁起来！瞄准的光点变得极其不稳定，甚至相互干扰。充能的嗡鸣声也变得杂乱无章，仿佛系统内部发生了某种冲突。
有几只清道夫甚至突然调转枪口，对着旁边的同类开火！短暂的混乱在蜂群中爆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争取到了宝贵的一两秒！
林小七趁此机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x0-17彻底拖了上来！
两人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如同离开水的鱼。x0-17看着自己再次缓缓恢复平静的手背印记，心脏狂跳不止。又是它……它到底……
林小七迅速翻身而起，合力将沉重的金属盖板猛地推回原位，扣死！将下方那片血红色的地狱暂时封堵。
撞击声立刻从盖板下方传来，但听起来厚重了许多，暂时无法突破。
他们暂时安全了。
x0-17瘫在地上，看着头顶。这里似乎是另一条废弃的管道内部，更加宽阔，空气虽然依旧污浊，但没有了那种强烈的化学残留味。远处隐约有风声传来，似乎通向某个出口。
林小七靠在洞壁上，检查着脉冲枪的能量读数，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冷静。“你的编码……刚才又影响了它们。不是瘫痪，是……指令干扰？或者说，让它们无法识别敌我？”
她看向x0-17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探究和凝重：“这绝不是简单的失败实验体标记。x0-17，你……或者说你这具身体的原主，在‘摇篮’的系统里，恐怕拥有某种……非常特殊的权限，或者说是bug。一个连‘摇篮’自己都可能无法完全控制的漏洞。”
她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污渍。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台生物分析仪。莫克斯的人应该已经把东西运到‘巢穴’了。在那之前……”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给你弄点像样的‘装备’，还有……教你如何在这锈带地狱里，真正地‘消失’。”
她伸出手，再次将他拉起来。这一次，她的目光落在他流血的手掌和烧焦的裤腿上。
“欢迎来到真正的战场，十七。”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这里的规则很简单：活下去，或者变成‘摇篮’肥料。没有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