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网者……”
老爹浑浊的那只眼睛微微眯起，机械目镜深处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滚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高频嗡鸣。平台上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只突如其来的机械飞蛾和那个名号彻底搅乱，转化为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敬畏、恐惧和贪婪的沉寂。
“铁臂”手中的扳手无意识地垂了下来，“火花指”指尖跳跃的电火花也熄灭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x0-17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刚刚被机械飞蛾停留过的右肩，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看不见的、却足以致命的标记。
“织网者……是谁？”x0-17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感到肩头那冰冷的触感似乎正渗入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麻痒。
“是幽灵，是传说，是锈带地下信息黑市的真正帝王，或者……女王？没人知道。”老爹的声音低沉而肃穆，他环视了一圈平台上那些眼神各异的居民，目光带着警告，“据说他\/她\/它能爬到‘摇篮’核心网络最深处的裂缝里，窃听那些连最高议会都未必知晓的秘密。他出售信息，也购买信息，价格高昂，但从不失信。更重要的是——他从不亲自露面。”
莫克斯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没人敢欺骗织网者，也没人敢追查他\/她的真实身份。试图这么做的人，都变成了锈带某条管道里的无名枯骨。”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x0-17，“被织网者直接‘投递’信息，尤其是这种带有‘请求’性质的……是福是祸，很难说。”
林小七的眉头紧紧锁死。织网者的介入，彻底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溯源网络异常峰值……这任务的风险等级太高了。‘摇篮’的核心网络防御……”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这近乎自杀。
“但报酬……”角落里一个瘦小的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渴望，“‘巢都’下层结构图……还有安全屋……这能让我们少死多少人……”
“那也得有命去拿！”“铁臂”低吼道，红色义眼不善地瞪着x0-17，“这小子就是个灾星！刚来就惹醒了母巢，现在又把织网者的目光引到了我们‘巢穴’！我看就该把他交给……”
“交给谁？”林小七猛地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交给‘摇篮’领赏？还是你自己想去织网者那里卖个好价钱？”她上前一步，虽然身材远不如“铁臂”高大，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冰冷杀气瞬间压过了对方的凶悍，“别忘了，他的‘价值’，现在可能也是我们唯一的‘护身符’。”
“铁臂”被她的气势所慑，噎了一下，悻悻地闭上了嘴，但眼神中的恶意并未消退。
老爹抬手制止了可能的冲突。“吵有什么用？”他那只机械目镜转向x0-17，“小家伙，信息包在你脑子里？能‘看’清吗？”
x0-17闭上眼睛，集中精神。那副加密的网络流量图谱立刻清晰地浮现于他的意识层面，如同一个复杂无比、不断脉动变化的三维星云。无数数据流如同光带般穿梭交织，大部分区域是平稳的绿色或蓝色，但在几个关键节点附近，却突兀地出现了极其尖锐、不正常的红色和紫色峰值，如同星云中恶性的肿瘤。
“很清晰。”他睁开眼，“有几个异常峰值，波动模式……很奇怪，不像是正常的网络拥堵或错误。”
“描述一下。”老爹走到那台古老的生物分析仪旁，开始预热机器，各种指示灯忽明忽灭地亮起。
x0-17尽力用语言描述那抽象而复杂的图谱，他的词汇贫乏，描述得磕磕绊绊。但老爹却听得极其专注，那只机械目镜不断调整着焦距。
“……第三个峰值，在……一个有很多交叉枢纽的地方，它的波动像是……心跳，但很乱，而且带着……一种冰冷的味道？”x0-17艰难地寻找着形容词。
“冰冷的味道？”老爹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是不是像某种……极高效的、无感情的清理程序被激活时的能量特征？”
x0-17仔细“回味”了一下那图谱带来的感觉，肯定地点了点头：“很像！”
老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净除协议’……摇篮最高级别的内部清理指令……它通常只会在一种情况下被触发……”
“什么情况？”林小七追问。
“系统判定存在无法同化、无法修复、且具有高度传染性和威胁性的‘核心级病毒’时。”老爹的声音干涩无比，“它会不惜代价，甚至损伤自身网络结构，也要彻底湮灭目标。上一次有记录的‘净除协议’大规模启动，还是‘摇篮’初期镇压‘原初反抗军’的时候……”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x0-17身上。
核心级病毒……难道织网者察觉到的异常，源头就是他？他的“幽灵代码”刚刚激活，就已经引发了“摇篮”核心如此剧烈的排异反应？
“不对……”老爹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时间对不上。织网者给出的图谱显示异常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峰值有周期性，不像是刚刚由你引发的瞬时反应。除非……”
他猛地看向x0-17，眼神炽热得吓人：“除非你的编码激活，不是‘原因’，而是对某个早已存在的、隐藏得更深的‘同类’的……回应！像一个沉睡的雷达被另一个信标唤醒！”
这个推测比之前更加惊人！
锈带，或者说“摇篮”系统内部，可能早就存在另一个“幽灵代码”的携带者？另一个x系列的成功……或者失败品？一个隐藏了多年、甚至可能已经部分融合或变异的存在？
x0-17感到手背上的印记又开始隐隐发烫。共鸣……回应……难道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和牵引力，并非错觉？
“必须先搞清楚你身上的情况。”老爹下定决心，指着那台已经预热完毕、发出低沉嗡鸣的生物分析仪，“躺上去。可能会有点……刺激。”
那分析仪看起来更像是一张刑床，上面连接着各种斑驳的、针头粗细不一的探针和感应贴片。x0-17没有犹豫，依言躺了上去。冰冷的金属贴合着他的后背，刺激得他伤口一痛。
莫克斯上前，熟练地将几个感应贴片贴在他的额头、太阳穴和心口。老爹则拿起一支连接着粗大线缆的、看起来异常锋利的骨钻探针。
“忍住。我要取一点骨髓基质和深层神经鞘液，才能读到最底层的编码信息。”老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林小七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嘴唇抿成一条线，但没有出声阻止。
钻针刺入后颈的瞬间，剧烈的、远超之前采样器的痛苦猛地炸开！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直接捅进了脊椎，还在不断搅动！x0-17的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牙齿死死咬住，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嘶鸣，眼前阵阵发黑。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台古老的生物分析仪屏幕猛地亮起！无数乱码和扭曲的波形疯狂跳动，仪器本身发出过载的刺耳警报！
“稳定剂！最大剂量！”老爹对着莫克斯吼道，自己则死死盯着屏幕，机械目镜的数据流已经变成了一片狂乱的雪花！
莫克斯迅速将一支装有莹蓝色液体的注射器扎进x0-17的颈部静脉。冰凉的液体涌入，暂时压制了部分剧痛，但分析仪的警报声并未停止。
突然，屏幕上的乱码开始重组，形成一种从未见过的、不断自我迭代变化的奇异符号系统！它们不像任何已知的编程语言，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具有某种意识的生物密码！
“老天……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基因编码……”老爹的声音充满了震撼，“这是……这是将‘摇篮’的底层逻辑协议和某种外源性的……混沌算法强行嫁接融合后的产物！它本身就在不断进化、变异！”
他猛地调出另一个界面，上面显示着x0-17实时的生理数据和神经电流图。当那奇异生物密码滚动到某个特定序列时，x0-17的神经电流会出现一个极其尖锐的峰值，而几乎同时，分析仪捕捉到的、从平台外界渗透进来的微弱“摇篮”背景网络信号，就会发生一次微小的、但确凿无疑的紊乱！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他的神经脉冲，竟然能直接扰动“摇篮”的网络基础！
“看这里！”老爹指着屏幕上另一个同步对比图，“当外界的‘净除协议’峰值出现时，他体内的这段编码活性会瞬间飙升！这不是被攻击的反应——这像是在……解析！它在尝试理解、甚至模拟那种清理指令！”
“模拟清理指令？”林小七难以置信。
“更像是在……学习如何对抗它！”老爹眼中闪烁着疯狂科学家般的光芒，“这编码不是被动的病毒，它是……一个被设计出来的免疫系统！一个专门针对‘摇篮’自身防御机制的、活体的抗体！”
这个结论让整个棚屋陷入了死寂。
抗体……对抗“摇篮”的免疫系统……
x0-17躺在冰冷的仪器上，剧烈的痛苦和这惊人的信息冲击着他的意识。他不是错误，不是病毒……他是武器？一个被谁制造出来的、用于对抗这个庞大系统的活体武器？“彼岸花”协议打捞他，是因为检测到了这件武器的“价值”？
“能……控制吗？”林小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一件无法控制的武器，同样是灾难。
老爹的脸色沉了下来：“极其困难。它的底层是混沌算法，意味着它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预测的。它现在处于‘懵懂’的初始状态，像婴儿一样依靠本能反应。强烈的外部刺激（比如母巢的敌意、净除协议）会激活它的防御\/学习机制。但如何主动引导它……需要更深的介入，甚至可能需要……”他看了一眼x0-17，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可能需要直接对他的意识进行某种操作。
x0-17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
就在这时，分析仪屏幕一角，一个极其隐蔽的监控窗口突然弹出一条新的信息。不是来自仪器本身，而是通过某种隐藏的后门链路传来的。只有老爹的机械目镜捕捉到了它。
【信息源：未知（深度加密）】
【内容：抗体活性确认。第二阶段协议‘荆棘’准备启动。建议引导至‘记忆苔原’进行适应性测试。】
【警告：净除协议聚焦度提升17%。风险等级：高。】
老爹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瞬间关闭了那个窗口，但脸上的震惊和一丝……恐惧，却没有立刻掩去。
“记忆苔原……”他喃喃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怎么了？”林小七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没什么。”老爹迅速恢复了冷静，但语气明显变得更加急促，“分析到此为止。莫克斯，带他们去拿装备。小七，你跟我来，有些……‘旧时代’的装备可能更适合你们现在的处境。”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x0-17：“小家伙，记住这种感觉。痛苦，混乱，无法控制……但这可能就是你的力量来源。学会在失控的边缘保持清醒，否则，第一个被这力量吞噬的，就是你自己。”
他示意莫克斯拔掉探针和贴片。x0-17虚弱地从分析仪上坐起，后颈的剧痛依旧残留，但更让他心悸的是脑海中那幅不断变化的生物密码图和老爹那未说出口的警告。
第二阶段协议“荆棘”……记忆苔原……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和危险的漩涡。而赋予他力量的“幽灵代码”，仿佛也自有其冰冷的意志。
他不仅仅是一件武器。
他更像是一个……被播种下的、等待着破土而出的荆棘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