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从血色的“幻境”中挣脱，母亲消散的剧痛还烙印在神经上。
眼前的魔域废墟却更加真实——断裂的钢筋刺破血色天穹，焦糊味混着血腥灌满鼻腔。
洛汐蜷在断墙下，脸色青灰，唇角微抖，细瘦的手指突然蜷起，死死揪住洛川的衣角，却又在下一秒失了力气，软软地滑下去。
“汐汐？汐汐！”洛川连忙扑到妹妹身上，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鼻息。
还好，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
“在魔域里面，恐惧最容易招来那些鬼东西，”拾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所以我就让她多睡了会儿。不用瞎担心，我在这她死不了。”
银白的巨虎伏在另一侧，原本流泻月华般光泽的毛发此刻灰扑扑地纠结着，沾满泥灰。他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幽蓝的竖瞳艰难地抬起，望向天空：“从那种鬼地方掉下来，能囫囵个儿喘气，已经算是老天爷开恩了。”
洛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暗红色的天空，像一个巨大而不祥的漩涡在缓缓转动。无数残骸被无形的力量攫取，在涡流中无声翻滚、碰撞——断裂的预制板、扭曲的防盗窗、半扇破烂的木门、甚至一个孤零零的旧冰箱......
它们像被顽童抛弃的玩具，在血色的背景下上演着一场沉默而怪诞的死亡之舞。偶尔有挣脱了吸力的碎片，便如同沉重的石头，呼啸着砸向下方的废墟，激起一片烟尘和沉闷的撞击声。
洛川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得厉害：“怎么......又是魔域？江城前几天才爆发过一次魔域灾害。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又出现了？”
他的拳头无意识地砸在身下的碎石上，指节生疼：“怎么偏偏又是我？！还有......这一片......”
目光扫过四周。熟悉的格局在灾难中扭曲变形，却仍能辨认出那些熟悉的痕迹——隔壁单元楼那面刷着褪色蓝漆的墙，此刻只剩下半截断壁；楼下李大爷家那个摆满盆栽的小阳台，连盆带花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几根孤零零的钢筋戳着......
呻吟声、压抑的哭泣声、痛苦的呼唤声，如同细小的溪流，顽强地从这片巨大废墟的各个缝隙里渗出，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是把整个小区都拖进来了？”洛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
“哼，”拾柒鼻腔里喷出一股带着硫磺味的热气，头都没转，“你现在才看出来？动静那么大，不是拖一片地方进来，难道是为了请你来喝茶？就是不知道这种程度的魔域在你们人族能排上几级。”
他试图撑起前肢，庞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又沉重地伏了回去，银白的毛发黯淡无光。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压抑的呜咽，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有没有办法出去？我记得三年前......”洛川看着拾柒的状态，心往下沉，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
拾柒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竖瞳终于转向他，里面的光焰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看傻子似的嘲讽：“洛川，你脑子是不是跟着那些水泥块从天上掉下来摔成浆糊了？魔域这鬼地方，从来都只能从外面撬开！这是铁律！”
他喘了口气，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虚弱和烦躁：“是，我曾经是撕开过个口子......但那个魔域我待了一千年，先不说每个魔域的情况不一样，你就看看现在的我。”
他微微抬了抬巨大的头颅，动作显得异常吃力：“刚摆脱休眠期，劲儿还没缓过来一半，就又强行吸收了你身体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玩意儿......就那玩意儿劲多大？再加上这几天我一点东西都没吃。我现在还能喘气跟你说话，已经算是不得了了！再撕空间？怕是还不等撕开，我就又得去睡！”
洛川沉默了。拾柒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痛楚是实实在在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他力量透支后散逸的、带着硝烟和金属锈蚀般的气息。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洛川重重地靠回身后冰冷粗糙的混凝土断壁。
断壁边缘裸露的钢筋，硌得他后背生疼。肋间之前撞击的闷痛，在松懈下来后更加清晰地叫嚣起来。
他偏过头，看着妹妹在断墙下蜷缩的身影。
洛汐的眉头微微蹙着，即使在拾柒强制施加的沉眠中，似乎也被某种不安缠绕。
她的脸颊沾着灰土，嘴唇干裂，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弱起伏。
拾柒说得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活着，已经是侥幸。可活下来之后呢？在这片血色的地狱里。
“现在看着是没那些鬼东西，”拾柒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危险的警觉，他的耳朵警惕地转动着，捕捉着废墟深处传来的每一声呜咽和哭泣，“但一整个老小区的人，全被卷了进来。活人的气息，还有......这种地方最容易滋生的恐惧......”
他顿了顿，幽蓝的竖瞳扫过那些在废墟缝隙间隐隐约约蠕动的人影，声音压得更低：“就是最好的诱饵和开饭铃。迟早会把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东西引过来。这里不能待。”
洛川的神经瞬间绷紧。他当然明白拾柒的意思。恐惧是魔物的食粮，而这片巨大的废墟，就是一个刚刚被投入滚油的新鲜饵料场。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沉得像灌满了铅，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喘息和肋间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时——
轰隆！
前方不远处，一堆由断裂楼板、砖块和扭曲家具组成的废墟小山，猛地向上拱动了一下。
碎石和尘土簌簌滚落。
紧接着，一只肌肉虬结、布满擦伤和血痕的手臂，猛地从缝隙里捅了出来！
五指张开，死死抠住一块边缘锋利的断裂混凝土板，手背上青筋如同盘曲的蚯蚓般暴凸而起。
手臂的主人显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低吼：“呃啊——！”
覆盖其上的沉重碎块被一股蛮力猛地顶开！
哗啦啦！
烟尘弥漫。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艰难地从废墟豁口中撑起了上半身。
板寸头上沾满了灰土和干涸发黑的血迹，额角一道新鲜的伤口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珠，顺着刚硬的脸颊线条滑落。
那身象征着城管局的黑色制服，此刻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底下染血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轮廓。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震动都牵动全身的伤痛。
那双眼睛——在灰尘和血迹的覆盖下，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更加冰冷的警觉，瞬间穿透弥漫的烟尘，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不远处的洛川，以及他身旁那头即使在虚弱中也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威压的银白巨虎身上。
王强。
城管局第三行动队的队长，居然也活了下来。
废墟间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拾柒伏低身躯，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幽蓝的竖瞳收缩成危险的细线。
洛川的心跳，在肋骨的剧痛中，沉重地撞击着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