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室里，只剩下服务器机箱风扇发出的，那种单调而压抑的“嗡嗡”声。
像是一群苍蝇，在为一具即将死去的尸体，提前吟唱悼词。
陆云帆感觉自己就是那具尸体。
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子因为极度紧张而分泌出的，带着酸臭味的，死亡气息。
他面前的屏幕上，那串鲜红的，带着负号的数字，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210,000,000。
-280,000,000。
-350,000,000。
它跳动的节奏，不再是心跳，而是他妈的，葬礼上敲的丧钟。
一下，一下，又一下。
敲得他头皮发麻，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疼得钻心。
三个半亿。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三个半亿，没了。
这已经不是蒸发了。
这是直接被黑洞给吸了进去，连个渣都没吐出来。
陆云帆的眼角，不受控制地疯狂抽搐着。
他死死地盯着盘面上方，那条代表着强制平仓的红色警戒线。
那条线，就像一把已经架在他脖子上的，冰冷的断头台铡刀。
而他们的账户资金，就是那个跪在下面的死囚。
铡刀正在缓缓下落。
还差最后一点点距离。
只要再来一波小小的拉升，甚至不需要一波，只要再来几个大的买单，他们的所有头寸，就会被系统，无情地，强制性地，以市价全部平掉。
爆仓。
金融市场里，最血腥，最残酷，也最羞辱的死法。
连选择自己怎么死的权力都没有。
陆云帆的手心，已经湿得能养鱼了。
他握着鼠标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已经捏得发白，青筋暴起，像几条狰狞的蚯蚓。
他这辈子，在华尔街，跟最顶级的操盘手，玩过最心惊肉跳的赌局。
他曾经在几秒钟内，做多过几千万美金的石油期货。
也曾经在一次黑天登事件里，反手做空，眼睁睁看着对手的账户，在哀嚎中归零。
他以为，自己早就练出了一颗铁石心肠。
可现在他才知道，他以前玩的那些，跟眼前这个比起来，顶多算是，幼儿园小朋友抢糖吃。
这不是赌局。
这是单方面的，公开处刑。
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又一次，瞟向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闻人语。
他的老板。
那个亲手把他，连同新世界集团的全部身家，一起踹进这台绞肉机的，始作俑者。
她依旧坐在那里。
手里捧着那本线装的古书，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跟她毫无关系的，高雅的文化沙龙。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让她看起来，不像个即将破产的赌徒。
倒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只。
陆云帆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开口。
他想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摇晃她，去嘶吼。
“大姐！我的亲大姐！”
“你快看一眼屏幕吧！”
“咱们的棺材板，快他妈按不住了！”
“再不想办法，咱们三个今天晚上，就不是去吃庆功宴了，是得手拉手去排队跳江了！”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声带，像是被那串血红的数字给冻住了。
……
与此同时。
国贸大楼，华联资本的顶层。
这里是与陆云帆的交易室，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槟那甜腻的，带着泡沫的香气。
十几个核心交易员和分析师，人手一杯，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狂喜。
“沈总，牛逼！”
“这哪是做交易啊，这简直就是开着印钞机抢钱！”
“那个不知死活的对手盘，估计现在已经哭晕在厕所了吧？”
“哈哈哈，还‘神话’？我呸！在咱们沈总的绝对资金实力面前，什么狗屁神话，都得跪下唱征服！”
首席分析师小张，此刻的脸，已经因为激动和酒精，涨得通红。
他端着酒杯，凑到沈鸿身边，马屁拍得震天响。
“沈总，您这一手‘舆论造势，资本围剿’，简直可以写进教科书了！太漂亮了！我估计那帮孙子，连咱们的对手是谁都没搞清楚，就已经被打到清盘了！”
沈鸿靠在舒适的真皮老板椅上，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
杯中金黄色的液体，倒映着他那张写满了傲慢和快意的脸。
他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眼，看着面前那面巨大的监控墙。
屏幕上，那根代表着国债期货价格的K线，像一根打了鸡血的旗杆，笔直地，坚挺地，刺向天空。
而在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小小的监控窗口，正实时显示着他对手盘的资金消耗情况。
那条代表着对方资金量的蓝色线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流直下。
即将，触底。
“幽灵？”
沈鸿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讥笑。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集团总部的专线。
电话几乎是秒接。
“董事长。”
沈鸿的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居高临下。
“都结束了。”
“那股神秘资金，已经被我们成功围杀，预计五分钟内，就会被强制平仓，从市场上，彻底蒸发。”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是的，完胜。”
挂掉电话。
办公室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沈鸿站起身，举起了酒杯。
“各位。”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享受胜利。”
“然后，准备迎接，属于华联的，下一个时代！”
“干杯！”
“干杯！”
香槟的泡沫，在水晶灯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像一场，提前上演的，盛大的庆功派对。
……
“滴！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陆云帆的交易室里，响了起来。
是交易系统发出的，强制平仓前的，最后警告。
陆云帆浑身一个激灵，像被电流狠狠地击中。
他猛地看向屏幕。
那条红色的断头台铡刀，距离他们的账户资金，只剩下最后，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陆云帆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三声警报给抽干了。
他靠在椅背上，大脑一片空白。
他甚至已经开始思考，等会儿苏眉冲进来，问他四个亿都去哪儿了的时候，自己是该跪下，还是该直接躺平装死。
距离收盘，还有最后五分钟。
不。
也许，用不了五分钟了。
三十秒。
甚至，十秒。
他忍不住，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向了那个女人。
他想把这张脸，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他想看看，当一切化为泡影的时候，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只”，脸上，会不会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人类的，叫做“后悔”的表情。
然而。
他看到的，是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闻人语，放下了手里的书。
她没有看屏幕，也没有看他。
她只是端起了桌上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清茶。
然后，当着他这个，即将被市场凌迟处死的，可怜虫的面。
轻轻地，吹了吹气。
又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她的动作，依旧优雅。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
仿佛眼前这场，决定着数亿资金，和一个集团生死的血腥屠杀，对她而言，真的只是一场，需要用茶水，来打发时间的，无聊的开胃戏。
陆云帆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看着那个气定神闲的女人，内心深处，只剩下最后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
奇迹？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奇迹吗？
还是说……
这个疯子，她等的，根本就不是奇迹。
她等的，是她亲手布下的，另一个，足以颠覆整个牌桌的，惊天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