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老师傅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自从闻人语说了那句“要做一个能自己开口说话的金牌作品”后，这位闷葫芦似的老匠人，眼里就冒出了光。
他把自己关在后厨，像个闭关修炼的武林宗师。
面粉、酵母、核桃、黄油，在他手里不再是食材，而是一笔一划，准备书写惊世之作的笔墨纸砚。
团队里的其他人也像上了发条。
方辰的键盘敲得比加特林还快，他正在为麦香坊设计一个全新的线上作品集页面，准备把王师傅的“封神之作”用最酷炫的方式呈现出来。
雷啸则拿着个小本本，煞有介事地研究着历届评选的安保漏洞，嘴里念念有叨叨：“万一他们使诈，我得提前规划好三条突击路线，保证王师傅的面包能安全送到评委嘴里。”
整个作战室，都洋溢着一种备战高考般的，紧张而又亢奋的气氛。
只有苏眉，眉头越锁越紧。
她把自己关在角落里，打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电话。
动用的人脉，从美食圈的资深编辑，到公关公司的市场总监，几乎把她在京城媒体圈的关系网翻了个底朝天。
傍晚，雨停了。
苏眉挂掉最后一个电话，脸色沉得像窗外乌云密布的天。
她站起身，走到依旧热火朝天的作战室中央，轻轻敲了敲桌子。
“各位，暂停一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室内的火热。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不解地看着她。
“出什么事了，苏眉姐？”方辰问。
苏眉没有回答，而是将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文档，投到了墙上的投影仪上。
文档的标题，触目惊心。
【关于《京城风味》金牌烘焙店评选的“商业潜规则”深度调查报告】
“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这个评选近五年的获奖名单，和杂志社同期的广告客户名单，做了一个数据比对。”
苏眉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结果，很有趣。”
她点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一张清晰的图表。
“五年来，一共产生了七家‘金牌烘焙店’。其中，有六家，在获奖前的半年内，与《京城风味》签订了价值不低于三十万的年度广告合作协议。”
“唯一的那家例外，就是去年胡同里那家糖火烧老店。但更有趣的是，那家店获奖后第二个月，就被一家大型餐饮集团收购了。而那家餐饮集团，是《京城风味》母公司的战略合作伙伴。”
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雷啸脸上的兴奋，一点点凝固，变成了错愕和愤怒。
“这……这他妈不就是卖奖吗？”
“别急，还有更精彩的。”
苏眉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切换到下一页。
屏幕上，是今年评选的赞助商名单。
华联超市那个红色的LoGo，被苏眉用一个巨大的红圈给框了起来。
“华联超市，只是明面上的赞助商。我深挖了一下，这次评选的最大金主，是一个叫‘郑氏生鲜’的品牌。”
苏-眉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家‘郑氏生鲜’，是华联超市母公司，郑氏集团旗下的全资子公司。而它的现任cEo，叫李俊峰。”
“他和李俊彦，是亲兄弟。”
“轰！”
雷啸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
“我操！我操他妈的！搞了半天，这根本不是什么武林大会，这是他们李家自己办的堂会啊！咱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报名，就是去给太子爷登基当背景板的？”
方辰也呆住了，他扶了扶眼镜，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我查了所有赛前的新闻通稿，全都在吹华联超市的烘焙区‘焕然一新’、‘名师坐镇’……原来剧本早就写好了。”
“这还怎么玩？”团队里的小姑娘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裁判是他哥，赞助商是他家，连观众席上的托儿都请好了！咱们就算做出龙肝凤髓，也赢不了啊！”
绝望。
一种冰冷刺骨的绝望，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刚刚还熊熊燃烧的斗志，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扑灭得连一缕青烟都不剩。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闻人语。
他们想从这位主心骨的脸上，看到愤怒，看到不甘，甚至看到一丝丝的慌乱。
然而，他们失望了。
闻人语静静地听完苏眉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那块凝聚了所有人希望和梦想的小白板前。
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她笑了。
那不是苦笑，也不是冷笑。
而是一种，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时，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你们说，”她拿起笔，慢条斯理地开口，“一场所有人都知道结局的足球赛，还有人看吗？”
没人能回答。
“一场内定了冠军的选秀，还有人投票吗？”
依旧没人能回答。
闻人语转过身，看着一张张茫然又沮丧的脸。
“李俊彦以为，他用钱，用关系，给自己造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
“他以为，他把游戏规则都写死在了墙上。”
她走到白板前，擦掉了之前所有的分析。
刷刷两下，写下了两个词。
资本。
民意。
她在“资本”下面，写上“赞助商”、“媒体”、“潜规则”。
又在“民意”下面，写上“人心”、“口碑”、“故事”。
然后，她在这两个词中间，画了一个简单的杠杆，支点，就点在两者的正中央。
“李俊彦现在，正拼命地往‘资本’那一头加砝码。他觉得，只要那一头足够重，就能把所有东西都翘起来，包括他想要的那个金牌。”
闻人语的笔尖，重重地点在了那个支点上。
“但他忘了，这个世界上，最重的砝码，从来都不是钱。”
她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当资本想要操纵一切的时候，我们就去撬动那个唯一的，能跟它抗衡的支点。”
她用笔，在“民意”那两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他们以为规则是保护墙，但在我看来，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我们的目的，变了。”
闻人语的声音，重新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火种。
“我们不再是为了去拿那个奖杯。”
她环视众人，一字一顿。
“我们是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亲手把他们内定的那个奖杯，砸得粉碎。”
“我们要让所有评委，所有观众，所有媒体都知道，把那个金牌颁给华联超市，不是荣耀，而是整个京城餐饮界，最大的笑话和耻辱！”
雷啸听得热血沸腾，可激动过后，现实问题又涌了上来。
“闻人董，话说得是提气！可……具体怎么干啊？民意？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的，怎么撬啊？”
“苏眉。”闻人语看向自己的公关大将，“评委会里，有没有那种油盐不进，极其爱惜自己羽毛的老古董？”
苏眉立刻反应了过来，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有！评委会主席，杂志社的总编，顾长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业内人称‘顾阎王’！出了名的臭脾气，对食材和手艺的要求，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他最看重的，就是《京城风味》这块三十年的金字招牌，谁想砸他招牌，他跟谁拼命！”
“很好。”
闻人-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深邃的弧度。
“我们不需要说服所有人。”
“我们只需要，给这位顾阎王，递过去一把刀。”
她转头，看向后厨的方向，那里，王德发老师傅的身影依旧在忙碌。
“一把让他无法拒绝，甚至愿意为了它，去砍翻整个潜规则的……绝世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