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会那场闹剧，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将新世界团队所有人从北伐的亢奋中彻底打醒。
国贸三期的总统套房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方辰难得地没有上蹿下跳，而是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奢华的水晶吊灯发呆，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苏眉卸了妆，换上了宽松的家居服，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她引以为傲的社交手腕和强大气场，在京城这堵无形的墙面前，被撞得粉碎。
这是她职业生涯中，从未有过的惨败。
雷啸依旧在角落里擦拭着他的匕首，只是那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打磨着某种沉重的情绪。
“地盘不认我们，人才不信我们。”
最终，是秦晚打破了这片死寂。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cbd冰冷的灯火，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却多了一丝金属般的质感。
“那就从规则入手。”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了她身上。
“任何商业行为都离不开金融体系。我们去银行，申请一笔额度足够大的发展贷款。”
秦晚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与闻人语并肩而立。
“这笔贷款，我们批下来，可以不花。但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次宣告。它宣告我们的资金流是健康的，我们的项目是受本地金融机构认可的。这是最标准、最无可辩驳的官方背书。”
“只要银行这道门开了，办公楼和人才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她的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像一剂强心针，让套房里颓丧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
是啊，他们还有秦晚。
这位法务女王，是规则的化身。在南城，只要是她出马的谈判，就没有拿不下来的。
方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把嘴里的烟屁股吐进垃圾桶。
“对啊！跟他们玩阴的，咱们玩阳的！白纸黑字，银行章一盖，我看谁还敢说咱们是草台班子！”
苏眉也抬起了头，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闻人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秦晚，轻轻点了点头。
……
两天后。
建设银行京城分行，信贷部。
秦晚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身后跟着两名同样专业的助理，抱着厚厚几摞文件。
接待他们的是信贷部的孙经理，一个四十多岁，笑起来眼角全是褶子的中年男人，态度热情得恰到好处。
“哎呀，新世界集团，如雷贯耳！秦总，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孙经理亲自给秦晚倒了杯茶，双手递上。
“你们在南方的战绩，我们这边都有所耳闻。大手笔，有魄力！我们银行，就喜欢和你们这样有活力的企业合作。”
秦晚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开门见山。
“孙经理过奖了。我们这次来，是希望申请一笔五亿元的商业发展贷款，用于集团在京城的初期业务拓展。这里是我们集团的全部资质文件、近三年的财务报表、以及本次贷款的详细用途规划和还款能力评估报告。”
她身后的助理，将一份份装订完美的文件，整齐地摆在了孙经理宽大的办公桌上。
那每一份文件，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范本，逻辑严密，数据详实，找不到任何一个法律或财务上的瑕疵。
孙经理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验资报告，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更真诚了三分。
“漂亮！太漂亮了！”
他一拍大腿，由衷地赞叹道。
“秦总，不瞒您说，我做信贷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干净、这么有说服力的材料！就凭这份材料，原则上，完全没问题！”
秦晚心中稍定。
看来，在绝对的实力和严谨的规则面前，那些所谓的壁垒，也并非坚不可摧。
“那后续的流程……”
“您放心！”
孙经理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我马上就提交给风控和审批会，尽快给您答复！您就等我好消息吧！”
然而，三天过去，杳无音信。
秦晚致电孙经理，对方依旧热情洋溢。
“哎呀秦总，正在走流程呢，您知道我们这大银行，程序比较复杂，您再等等。”
又过了三天，依旧石沉大海。
秦晚再次致电。
“秦总啊，卡在领导签字那一步了，我们行长最近太忙，出差了，等他回来我第一时间就给您办！”
一周后。
秦晚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她直接在电话里，语气严肃地指出了对方的拖延已经不符合银行内部的审批时效规定。
电话那头的孙经理，沉默了几秒钟。
再次开口时，那股热情劲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点“语重心长”的、别有意味的腔调。
“秦总啊，您是聪明人，我就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您这材料，是没问题。可是在京城这地方办事，光材料没问题，是不够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
“很多事情，它不是靠流程走的，是靠人推的。您看，我们李行长，就好喝两口。要不……您找个合适的‘中间人’，牵个线，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顿饭，聊一聊？很多卡住的事情，在饭桌上一杯酒下肚，不就都顺了嘛？”
秦晚握着电话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听懂了。
她终于听懂了。
她引以为傲的专业、她深信不疑的规则、她精心准备的天衣无缝的文件……在对方眼里，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饭局，是人情，是那套她最不屑的潜规则。
一股比在招聘会现场被羞辱时，更加深刻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理性的、冰冷的荒谬感。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平稳。
“孙经理，我想你误会了。我们新世界集团，习惯在规则的框架内解决问题。”
“根据《商业银行授信工作尽职指引》，贵行应在十五个工作日内给予我们明确的书面答复。现在时限已过，我不需要一顿饭，我需要一个合法合规的结果。”
她将自己最锋利的武器，法律条文，掷了出去。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很长。
当孙经理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里面所有的情绪，无论是热情还是暗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漠然。
“哦。”
“既然秦总这么坚持按规矩来，那就请继续等通知吧。”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
秦晚举着已经没了声音的手机，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手中那柄削铁如泥的法律之剑，这一次，竟然连对手的皮毛都没碰到，就被人轻飘飘地拨到了一边。
它刺了个空。
当她面无表情地回到国贸套房，将事情的经过用最简洁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后。
整个团队，陷入了比上一次更加彻底的死寂。
地盘、人才、资金。
天时、地利、人和。
全方位受阻。
他们就像一群装备精良的现代化军队，闯进了一片原始丛林，却发现这里不讲枪炮的射程，只讲毒蛇和沼泽的规矩。
他们所有的武器，都失效了。
良久。
闻人语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却又冰冷排外的钢铁森林。
她的团队，她最信任的战友们，此刻都像被抽掉了主心骨，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挫败。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闻人语缓缓转身，清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都错了。”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
“我们试图用南方的规则，来玩北方的游戏。”
闻人语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走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