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被唤醒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锐利和危险，在空气中凝结了足足三秒。
陆云帆缓缓地、一节一节地挺直了自己仿佛没有骨头的脊梁。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眼睛，此刻像两盏探照灯，死死地锁在闻人语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皮囊下揪出来，放在阳光下暴晒。
“深渊。”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
“有意思。”
他咧嘴一笑，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反而透着一股嗜血的兴奋。
“看来南城这个小池塘里，还真混进了一条过江龙。”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撑在桌面上，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但是，闻人小姐，光有胆子和情报，可不够。”
“想让我这把刀为你所用，你得证明一件事。”
“证明你，配得上我。”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华尔街精英那种毫不掩饰的、刻在骨子里的傲慢。
他随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六块屏幕中的一块，画面瞬间切换。
那是一支走势图，红绿交错的线条像一条心电失常的疯狗，上蹿下跳，毫无规律可言。
“wtI原油期货，即时合约。”
陆云帆指着那条诡异的曲线，像个考官一样，懒洋洋地开口。
“很简单，给我一个数。”
“一周后，也就是下周五收盘时，它的价格。”
他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强调道。
“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说完，他便好整以暇地靠回了椅背，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看好戏的表情。
这根本不是考验。
这是羞辱。
国际原油期货，是全球最庞大、最复杂、受地缘政治影响最剧烈的金融产品。别说一周，就算是下一分钟的走势，都没人敢打包票。
预测到小数点后一位？
这和让人精准预测下周彩票的开奖号码，没有任何区别。
考验的不是分析，是神谕。
或者说，是运气。
而陆云帆，最看不起的就是运气。
闻人语的目光，在那张走势图上停留了不到两秒。
前世，就是这张图，引爆了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
因为一周后，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中东产油小国，爆发了一场猝不及防的军事政变。
原油，暴涨。
无数空头，血本无归，哀嚎着从天台排队跳下。
她记得那个数字。
那个被无数财经媒体，用血红色标题反复提及的，灾难性的收盘价。
“九十二点七。”
她平静地开口，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个精确到离谱，却又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一样的数字。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后，陆云帆爆发出了一阵夸张的大笑。
“哈哈哈哈！九十二点七？！”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大姐，你知不知道现在它才多少？八十一！你告诉我它一周能涨百分之十还多？你当这是你们家楼下的菜市场，说涨价就涨价啊？”
他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指着闻人语，对空气说道。
“你知道吗，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你这胡说八道面不改色的本事，不去庙里当个住持，真是屈才了。”
他摆了摆手，一副懒得再谈的样子。
“行，就这个数。”
“我等你一周。就当是……给我这无聊的生活，找点乐子。”
他转过身去，重新面对着他的屏幕矩阵，显然是下了逐客令。
接下来的一周，风平浪静。
那支原油期货的走势，完全印证了陆云帆的“专业判断”。
它在八十到八十二美元之间来回震荡，像个无所事事的老大爷，在公园里来回遛弯，别说冲上九十，连突破八十三的力气都没有。
陆云帆甚至觉得，自己答应这个赌局都有点掉价。
这女人根本不是什么过江龙，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他甚至懒得再去关注这件事。
直到周五。
收盘前的最后一个小时。
陆云帆叼着根烟，百无聊赖地刷新着新闻页面，准备看完最后一场闹剧就关机走人。
突然。
一条加粗的、血红色的弹窗新闻，占据了屏幕最显眼的位置。
【突发！中东产油国阿尔萨发生军事政变！皇室成员被控制，机场、港口已全面封锁！】
嗡——！
陆云帆的脑子，像是被一把重锤狠狠砸中。
他叼在嘴里的烟，忘了点燃。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块显示着原油期货的屏幕。
那条已经遛弯了一周的老大爷曲线，在新闻弹出的那一刻，仿佛被注射了最猛烈的兴奋剂。
它变成了一支冲天而起的绿色火箭！
八十三！
八十五！
八十八！
九十！
数字在疯狂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陆云帆的脸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身体前倾，脸几乎要贴在屏幕上。
他那双总是带着嘲弄和懒散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里面充满了血丝和无法置信的惊骇。
这不是分析！
这不是逻辑！
这是怪物！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在进行最后的倒计时。
还有十秒。
价格定格在九十二点六。
还有五秒。
一个巨大的买单涌入，价格猛地向上跳了一下。
三。
二。
一。
收盘！
时间静止，数字定格。
屏幕上，那个绿色的、刺眼的最终收盘价，像一个巨大的烙印，狠狠地烫进了陆云帆的瞳孔里。
九十二点七。
分毫不差。
“啪嗒。”
那根一直被他叼在嘴里，却忘了点燃的香烟，掉在了昂贵的木地板上。
他没有察觉。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数字，办公室里那六块屏幕组成的、象征着现代金融逻辑与数据科学的矩阵，此刻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祭坛。
而那个女人，就是站在祭坛之上，漠然宣读着神谕的……女祭司。
他脸上所有玩世不恭的、傲慢的、轻蔑的表情，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然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
紧接着，这股茫然，被一种更汹涌、更炽热的情绪所取代。
那不是敬畏。
是狂热。
一种追随强者，追随神迹的狂热！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闻人语走了进来，仿佛算准了时间。
她没有看屏幕，也没有看陆云帆失魂落魄的表情，更没有说一句“我赢了”之类的废话。
她只是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关于‘深渊’的初步资料。”
陆云帆的目光，缓缓地从屏幕，移到了那个文件袋上。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拿起了它。
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几页纸。
上面是方辰和秦晚初步整理出的，关于顾氏海外资金流转的蛛丝马迹，以及那个无法追踪的“深渊”账户。
陆云帆的眼神，从最初的狂热，慢慢变得专注，锐利。
那头沉睡的华尔街猎犬，在闻到了真正猎物的血腥味之后，被彻底唤醒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闻人语。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与怀疑，只剩下一种即将投入一场伟大猎杀的、沸腾的战意。
他用沙哑的嗓音，沉声开口。
“告诉我一切。”
“猎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