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 2 号线的末班车总是带着股铁锈味。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列车准时滑进环城东路站，车门打开的瞬间，站台上的应急灯突然闪烁了两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老陈握紧了手里的保温杯，指腹蹭过杯壁上斑驳的漆皮。作为这条线路的夜班保安，他已经在这地下通道里巡逻了八年。今晚的风有点不对劲，从隧道深处灌进来的气流带着股潮湿的腥气，像是雨后的墓地。
站台尽头的阴影里，有个模糊的轮廓动了一下。老陈的手电筒扫过去，光柱切开浓稠的黑暗，只照到布满划痕的墙壁和脱落的瓷砖。他记得上周三，也是这个时间，清洁工老张说在三号出口的楼梯间捡到过一只红色的舞鞋，鞋跟断了，鞋面上沾着些黑色的泥垢，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列车关门的提示音响起时，老陈看见车窗上贴了个手印。不是乘客的手印，指节的位置过分突出，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碎屑。他凑近看了看，那手印边缘还在微微晕开，像是刚按上去的，带着点黏腻的触感。
凌晨两点十七分，换乘通道的自动扶梯突然自己启动了。上行的梯级咔嗒作响，在空荡的通道里格外清晰。老陈走过去时，梯级上沾着些银灰色的纤维，像是某种动物的毛发，凑近闻有股消毒水混合着腐烂菜叶的怪味。他关掉电源，低头检查时，发现梯级的缝隙里卡着半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穿校服的女孩，眼睛被人用黑色马克笔涂掉了。
监控室的屏幕开始出现雪花点是在三点整。老陈调大音量，喇叭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夹杂着类似指甲刮擦玻璃的锐响。他切换到站台画面，看见下行轨道里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对着摄像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可轨道里根本不该有人，屏蔽门是锁死的。
等他拿上钥匙冲到站台，屏蔽门完好无损，轨道里只有冰冷的铁轨和散落的垃圾。但栏杆上的警示带断了一截，断口处很整齐，像是被人用牙齿咬开的。老陈蹲下来，在铁轨中间的碎石里捡到颗纽扣，黑色的，上面刻着个模糊的 “安” 字。
第二天早班的地铁司机发现，隧道壁上多了些奇怪的刻痕。不是施工留下的，是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密集地排列着，像是某种记数符号。其中一段刻痕里嵌着片指甲，透明的，根部还带着点血肉的颜色。
周三晚上，老陈在厕所隔间的门板上看到一行字。是用利器刻上去的，笔画很深：“第七节车厢”。他数过，2 号线的列车只有六节车厢。保洁员进来拖地时，那行字突然变得模糊，像是被水浸透了，顺着木纹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血珠。
凌晨四点，消防通道的门被推开了。老陈听见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很慢，每一步都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他举着电筒往上照，光柱里飘着几根白色的线，像是从毛衣上勾下来的。楼梯转角处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亮了墙壁上挂着的安全出口指示牌，牌子上的箭头不知何时变成了反方向。
有乘客开始投诉。说坐末班车时，总感觉有人在背后吹气，回头却什么都没有。还有人说，列车行驶到地下三层时，透过车窗能看见隧道里站着一排人影，都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脸贴在玻璃上，眼睛是两个黑洞。
老陈在工具间翻出了三年前的值班记录。泛黄的纸页上，前保安用红笔写着：“别在午夜看隧道深处，它们会招手。” 下面还有一行被划掉的字，隐约能辨认出是 “第七节车厢在找……”
暴雨夜的凌晨，地铁进水了。不是从出入口灌进来的，水是从轨道接缝处冒出来的，带着股腥甜的味道。老陈蹚水去检查水泵，水深没过脚踝，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脚背上蹭了一下，滑腻腻的，像是水草。低头用电筒照，水面上漂浮着很多细小的白色颗粒，仔细看，像是牙齿。
监控突然清晰了。屏幕上，第七节车厢凭空出现在轨道上，锈迹斑斑的车门敞开着，里面挤满了人影，都低着头，看不清脸。老陈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记得十年前，2 号线确实发生过一次列车脱轨事故，就在环城东路站下方，那辆列车，正好是第七节车厢。
水还在上涨，已经漫到小腿肚。老陈想往出口跑，却发现双脚像被黏住了。低头一看，水面下有无数只手抓住了他的裤脚，皮肤惨白，指甲泛着青黑。那些手的手腕上，都戴着褪色的蓝色工牌。
应急灯彻底灭了。黑暗中，老陈听见列车进站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尖锐的刹车声。他感觉到有冰冷的呼吸吹在脖颈上，像是有人趴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们等了你好久。”
第二天早上，维修人员发现了老陈的保温杯，掉在站台的积水里，里面的茶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监控录像显示，凌晨五点零三分，老陈自己走进了轨道，走向黑暗的隧道深处，他的身后跟着一串模糊的人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走。
末班车依旧准时运行。有乘客说，坐在最后一节车厢时，偶尔会看见对面的空座位上，放着一个斑驳的保温杯，杯口冒着热气，里面漂着些白色的小颗粒。还有人说，在隧道墙壁的刻痕里，新添了一行字：“现在是八个了。”
环城东路站的夜班保安换了新人。他总是在巡逻时带着串桃木手链，走到站台尽头就赶紧往回走。没人告诉他老陈的事，只说前保安退休了。但他每次经过工具间，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像是从那本锁着的值班记录里飘出来的。
列车行驶到地下三层时，车窗上又多了些手印。这次的手印很小，像是孩子的，指缝里夹着黑色的泥土。有个小女孩指着窗外说：“妈妈，你看那些叔叔阿姨，他们在招手呢。”
妈妈赶紧捂住她的眼睛，却在转身的瞬间，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后面，多了一张苍白的脸，正对着她微笑，嘴里没有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