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爪黑鹰在高空盘旋数周,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下方狼藉的营地,最终牢牢锁定在沈墨身上。它并未俯冲攻击,也未发出第二声啼鸣,就这般盘旋着,仿佛一个无声的监视者,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沈墨仰头与那鹰隼对视,体内寂灭死气那丝异常的共鸣感让他心头警铃大作。这畜生绝非寻常飞禽,其背后定然牵扯着更深的阴谋。但他此刻无力深究,也无心追击,北上的决意已定,任何节外生枝都可能耗尽林清音最后的生机。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会那高空的黑影,转而看向正在忙碌收拾行装的张诚等人。
“不能再耽搁了。”沈墨的声音因强行压制魔性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那鹰来得诡异,恐是幽冥殿眼线,此地已不安全。你们即刻出发,向南,全速前往落马集。”
张诚动作一顿,看向帐篷,脸上刀疤抽动:“可是楼主她……”
“我会为她争取时间。”沈墨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按计划行事。”
他走到帐篷边,并未进入,只是隔着帘布,深深凝望了一眼。里面,林清音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若能战胜心魔,尚有重逢之日;若败……他便将永远沉沦于北境风雪,而她……他不敢再想。
决绝之意如寒冰覆盖心头,他需要做一个了断,一个能让她死心,也能让自己义无反顾踏上死路的了断。
夜幕再次降临,戈壁的寒气比昨夜更甚。篝火被刻意压得很小,只余一点黯淡的红光,勉强驱散小范围的黑暗。营地一片寂静,除了守夜队员压抑的呼吸声,便只有风声呜咽。
帐篷内,张诚和另一名懂些医理的队员刚刚为林清音喂服下吊命的参汤,她依旧昏迷,但眉宇间似乎因药物的作用,稍稍舒展了一丝,陷入了稍深一些的沉睡。张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守在一旁的队员低声道:“你看护好楼主,我出去巡视一圈。”
待张诚离开,帐篷内只剩下昏迷的林清音和那名年轻队员时,一道如同融入夜色般的灰影,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帐篷。
是沈墨。
他运用《伏魔禅心经》中心法,极力收敛了周身所有气息,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那名年轻队员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微风拂过,定睛看时,却什么都没发现,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太过疲惫产生了幻觉。
沈墨如同鬼魅般立在床前,借着帐篷缝隙透入的微弱星光与远处篝火的余烬,凝视着沉睡中的林清音。
她睡着了,不再是白日里因痛苦而紧蹙眉头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苍白的唇瓣微微抿着,仿佛只是一个陷入不安睡梦的寻常女子,脆弱得让人心碎。
他缓缓蹲下身,靠得极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和自己鲜血那未曾散尽的铁锈气。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猛地顿住。他怕,怕自己指尖残留的死气会惊扰到她,更怕这片刻的温存会瓦解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决绝。
最终,他的指尖绕过她的脸颊,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了她颈侧几缕被汗水黏住的青丝。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白日里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墨的目光,落在她如墨般铺散在简陋枕席上的长发上。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坚定取代。他并指如刀,指尖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寂灭死气一闪而逝,悄无声息地割下了自己一缕霜白的发丝。
那发丝,代表着他的魔障,他的痛苦,他的罪孽。
然后,他再次伸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从林清音如云的青丝中,同样割下细细的一缕。那青丝,代表着她的生机,她的温柔,他此生无法偿还的情债。
两缕发丝,一白一黑,一死一生,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他将这两缕发丝放在掌心,笨拙地、却又极其专注地,将它们缠绕在一起。霜白与墨黑交织,如同他们之间那段充满了甜蜜与痛苦、守护与伤害的过往,再也无法分开。他缠绕得很紧,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罪孽与牵绊,都牢牢系于这发结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默默地从怀中取出那半块得自黑沙城地宫、蕴含着至阳之力的赤阳精金碎片。这碎片原本是他用来压制体内寒毒的,后来赠予她防身,如今……他再次将它留下。他将这温热的碎片,连同那缠绕紧密的青白发结,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放在了林清音的枕边,置于她虚握的手旁。
最后,他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笺,上面只有用炭笔写下的、力透纸背的四个字:
勿念。
保重。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承诺,只有这冰冷的、斩断一切联系的四字诀别。
他将信笺压在那发结与赤阳精金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再次深深地、贪婪地看了林清音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带入轮回。星光下,她沉睡的侧脸静谧美好,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可惜,他这满身污秽之人,终究不配拥有。
一丝殷红的血迹,从他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那是强行压抑翻涌气血与魔性的反噬。他抬手,用袖口狠狠擦去,不留一丝痕迹。
决别礼成,再无留恋。
沈墨毅然转身,身影如同融化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帐篷的阴影里,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那个守在一旁,因极度疲惫而开始打盹的年轻队员。
他来到营地外围,找到正在警戒的张诚。
张诚看到他,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沈墨那比之前更加灰败、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决绝神情的脸。
“我走了。”沈墨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她……就拜托你了。”
张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点了点头:“只要我张诚有一口气在,必护楼主周全。”
沈墨不再多言,只是抬手,重重拍了拍张诚的肩膀。这一拍,蕴含着无声的托付与感谢。
然后,他最后望了一眼那顶承载着他所有牵挂的帐篷,猛地转身,再不回头!
夜色中,他孤身一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如同射向北方的利箭,一头扎进了戈壁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之中。霜发在夜风中狂舞,灰袍猎猎作响,背影寥落而决绝,每一步都踏碎了过往的温情,每一步都迈向未知的死亡与……或许可能的新生。
就在沈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北方黑暗之中不久——
帐篷内,沉睡中的林清音,那平静的眉宇忽然微微蹙起。她放在枕边、虚握着的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指尖恰好触碰到了那枚温热的赤阳精金碎片,以及……那缠绕在一起的、带着熟悉气息的青白发结。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梦中感受到了什么,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枕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高空之中,那只盘旋了半夜的暗金爪黑鹰,发出一声极其低沉、仿佛带着某种确认意味的啼鸣,双翼一振,不再盘旋,竟是调整方向,朝着沈墨离去的北方,悄无声息地追了下去!
夜空下,戈壁重归死寂,唯有风声如泣,预示着前路的凶险与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