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在道观东面半山腰，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泉眼只有碗口大小，水质清冽甘甜，四季不涸。清风提着木桶，轻车熟路地沿着石阶而下。
心情大好之下，连打水这种枯燥的活计似乎也变得有趣起来。他甚至又开始尝试那刚刚发现的、半生不熟的“言出法随”能力。
他对着泉水心里默念：“水啊水，自己跳进桶里来吧，省得我弯腰了。”
泉水汩汩流淌，对他的心意毫无反应。
“来个泉眼喷发？给我冲满这桶？”
泉水依旧平静。
“那…来条鱼？晚上加个餐？”
只有几片竹叶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
清风撇撇嘴，看来这能力时灵时不灵，而且对自然元素效果甚微，或者说，他现在的“心意”强度还远远不够。
他弯下腰，熟练地将木桶沉入泉眼下的水洼，打满了清澈的泉水。直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泉眼旁边湿润的泥地。
那里有几个模糊的脚印，似乎是不久前留下的，看大小和鞋底模糊的纹路，像是师父玄云子的破草鞋。
“咦？老家伙自己来打过水了？那还叫我来？”清风嘀咕一句，也没太在意，提着水桶往回走。
回到道观，玄云子还瘫在竹椅里，似乎就没挪过窝，红葫芦里的酒好像下去了一小截。他眯着眼，看到清风回来，懒洋洋地指了指屋檐下的水缸：“倒那里。然后，去…呃…去把为师床底下那双快穿底的靴子补一补。”
清风放下水桶，一边倒水，一边随口问道：“师父，您刚才自己去泉边了？”
玄云子摇晃的竹椅微微一顿，眼睛睁开一条缝：“没有啊。为师一直在此感悟天地大道，未曾离开。何以见得？”
“泉边泥地上有您的脚印啊，还挺新的。”清风道。
“你看错了。”玄云子斩钉截铁，闭上眼睛继续晃悠，“那定是山魈木客留下的，或者是你的错觉。”
清风倒水的动作停了一下。山魈木客？那都是吓唬小孩的山精野怪传说，哪来的脚印？而且那鞋底纹路分明就是师父的草鞋印。
他心下起疑，放下水桶，走到玄云子面前，仔细打量着他。老家伙脸上那副“我啥也不知道别问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可疑。
忽然间，清风福至心灵。他想起刚才研究破剑时那种奇特的感知状态。虽然现在没有刻意沟通破剑，但他下意识地凝神静气，将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世界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阳光的线条，空气里漂浮的微尘，师父脸上每一根皱纹的弧度，竹椅摇晃时发出的细微吱呀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
而更奇特的是，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些表象。他看向玄云子，虽然无法真正看透肉身，却能隐约“感觉”到老家伙周身气息的流动——那是一种如同深潭般看似平静、实则深不可测的能量场，但在这能量场中，却有一丝极其不协调的、微弱却新鲜的…水汽和土灵气？这气息，分明刚刚接触过山泉和湿润的泥土不久！
同时，他的目光扫过玄云子道袍的下摆，在那褶皱深处，凭借远超平时的敏锐视觉，他捕捉到了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新鲜的泥点印记！颜色和泉边的泥土一模一样！
这种洞察力…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清晰和强烈！
难道…这就是师父偶尔提过的“剑心通明”的雏形？能窥破虚妄，直指真实？自己因为刚才全神贯注沟通破剑，意外激发了这种状态？
清风心中一动，没有戳破师父的谎言，反而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开始在院子里踱步，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筛子，扫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感知放大到极致。空气中，除了花香、土味、皂角味、师父的酒味…还混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被他的“剑心”敏锐捕捉到的、不同于师父常喝的那种劣质酒味的特殊醇香！那是一种陈年佳酿特有的、内敛而绵长的香气！
香气非常非常淡，若有若无，源头似乎…
清风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院角那堆平时用来堆放杂物的柴火垛后面。那里看起来毫无异状，但在他的感知中，那丝酒香正是从柴火垛最深处的缝隙里隐隐渗透出来的！
他甚至可以“看”到那里有一个被故意掩盖起来的、与周围环境极其不协调的微小能量空洞——那后面是空的！藏了东西！
清风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走到柴火垛前，在玄云子突然变得有些紧张的目光注视下，故作随意地伸手进去掏了掏。
“哎呀，这柴火堆里怎么好像有东西？”他夸张地叫着，然后用力一拉！
一个比玄云子平时那个红葫芦更精致些、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小酒坛，被他从柴火垛深处拖了出来！坛身上还沾着些新鲜泥土，显然刚埋下去不久。
那特殊的醇香，正是从这密封的坛口隐隐散发出来。
玄云子的竹椅也不摇了，酒也不喝了，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师——父——”清风抱着酒坛，拖长了音调，似笑非笑地看着玄云子，“感悟天地大道，感悟到把这等好酒藏到柴火堆里？还骗我说没去泉边？这坛子上的泥，还是湿的呢。您老人家这是打算吃独食啊？”
玄云子老脸一红，随即强装镇定，干咳两声：“咳咳！胡说八道！为师…为师那是…那是埋下一坛‘道酒’，汲取天地精华，日月灵气，待到来年…呃…待到一个甲子之后，再开启饮用，方得其真味！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快给我放回去！”
“一个甲子？六十年？”清风挑眉，“到时候您老怕是牙都没了，还喝得动吗？再说了，这坛子好像是山下张记酒坊三十年的陈酿‘烧春红’吧？我上次跟您去镇上，看您盯着这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最后没舍得买。这哪来的？什么时候偷偷买的？”
玄云子被戳穿，顿时恼羞成怒，从竹椅上跳起来：“逆徒！窥探师父隐私！还敢顶嘴！快把酒还给为师！不然罚你今晚不许吃饭！不，罚你洗一个月茅厕！”
清风抱着酒坛，灵活地躲开师父抢夺的手，嘿嘿笑道：“师父，您这就不讲道理了。见者有份，分我一半，我就当没看见，还帮您保守秘密，怎么样？”
“一半？！你怎么不去抢！”玄云子心疼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一口！最多给你尝一口！”
“三口！”
“两口！不能再多了！”
“成交！”
清风目的达到，美滋滋地把酒坛递给师父。玄云子一把抢过去，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警惕地瞪着清风，仿佛防贼一样。
“你小子…”玄云子上下打量着清风，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今天眼睛怎么这么贼？鼻子也比狗还灵？我藏得那么深你都能找到？”
清风得意地拍拍腰间的破剑：“可能是我这位兄弟看不过眼您吃独食，帮我了一把。”
玄云子目光落在破剑上，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抱着他的宝贝酒坛，嘀嘀咕咕地回屋去了，估计是去找更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清风看着师父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思。
刚才那种奇特的洞察状态已经逐渐消退，世界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但他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看破虚妄，直指真实。
是因为破剑的共鸣激发了他的潜能？还是他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达到了某种境界？
师父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这“无垢剑心”的雏形，看来比那不靠谱的“言出法随”要实用得多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腰间的破剑。
这个世界，似乎正向他揭开神秘面纱的一角。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还有这柄看似破烂的铁条，息息相关。
山雨欲来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但这一次，里面夹杂着更多的，是探索未知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