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
祁同伟站在庄园二楼的走廊里，透过窗户看着楼下客房的门。
李玲玲和两个孩子昨晚睡在那里。
他一夜没睡。
脑子里反复盘算着该如何安排这三个人——不能让他们住酒店，那些记者和有心人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去。
留在庄园？这里迟早会被人盯上。
送出京州？可李玲玲手里那些诈骗组织的证据还需要移交公安部门。
“老大。”
马汉东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陈家那边来电话了。”
祁同伟转过身：“谁打的？”
“陈岩石书记。”马汉东递过手机，“让你今天上午必须去一趟。”
祁同伟接过手机，没有回拨。
他知道陈岩石要说什么。
无非是质问、愤怒，然后给出一个让他和陈阳分手的最后通牒。
“备车。”他说，“我先去趟汉东大学。”
“老大，”马汉东犹豫了一下，“昨天的事已经传开了，现在外面到处都在议论，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脚踏两条船，说你隐瞒婚史欺骗陈家，还有人说那两个孩子根本不是你的，是那个女人故意来讹诈你的。”
祁同伟笑了。
那笑容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随他们去说。”
他下楼，经过客房门口时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敲门。
......
京州市区，陈家别墅。
陈阳坐在自己房间里，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她和祁同伟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三天前。
他发的：“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她回的：“都行，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后面还跟了三个爱心表情。
陈阳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一遍遍翻看那些对话。
每一条都像刀子，割在她心上。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阳阳，”王馥真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我不饿。”
“你这孩子……”王馥真推开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你爸让我告诉你，他今天要见祁同伟，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陈阳抬起头。
她的眼睛红肿，脸色苍白。
“妈，”她的声音沙哑，“你说，他为什么要骗我？”
王馥真坐到床边，把粥放在床头柜上。
“他没骗你。”
“他有两个三岁的孩子！”陈阳的情绪突然爆发，“三岁！我们在一起才多久？他早就有家室了，却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那个女人说得很清楚，”王馥真叹了口气，“她是被骗到国外的，这三年都没法联系祁同伟。祁同伟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那他知道有那个女人啊！”
“阳阳，”王馥真握住女儿的手，“你现在冷静点，好好想想——祁同伟对你怎么样？这大半年来，他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陈阳咬着嘴唇，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知道他对我很好，我知道他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妈……”她哽咽着，“我接受不了……我没办法接受他有别的女人，有别的孩子……”
王馥真把女儿搂进怀里。
“妈知道你难受，可这件事说到底，祁同伟也是受害者。那个女人当年被骗走，他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啊。”
“那我该怎么办？”陈阳绝望地问，“我该怎么办？”
王馥真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
这种事，换成任何一个女人都接受不了。
......
侯亮平和陈海并排站在楼下，仰头看着某个窗口。
“就是这里？”陈海问。
“对，”侯亮平咬着牙，“高老师说祁同伟把那个女人和孩子安排在西郊的庄园里了。”
“走，”陈海转身，“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等等，”侯亮平拉住他，“你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陈海冷笑，“问他为什么隐瞒这么大的事，问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玩弄我姐的感情！”
“你冷静点，”侯亮平皱眉，“昨天那个女人说得很清楚，她是被诈骗组织控制了三年才逃回来的。这事不能全怪祁同伟。”
“那他为什么不早点跟我姐说清楚？”陈海反问，“就算他不知道孩子的事，他总知道有那个前女友吧？他为什么要瞒着？”
侯亮平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也想不通。
以祁同伟的性格，不应该在这种事上撒谎。
“走吧，”他最终说，“去问个清楚。不管怎么说，他欠我们一个解释。”
西郊庄园。
祁同伟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就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汽车声。
他走到窗边，看到侯亮平的那辆破旧桑塔纳停在院子里。
车门打开，侯亮平和陈海先后下车。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祁同伟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这一幕早晚会来。
“老大，”马汉东走进来，“海兄弟和亮平来了，要不要我……”
“让他们进来。”
马汉东犹豫了一下，转身出去。
几分钟后，侯亮平和陈海走进客厅。
两个人看到祁同伟，都停住了脚步。
气氛凝固得像冰。
“坐。”祁同伟指了指沙发。
“不用，”侯亮平开口，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度，“我们不是来叙旧的。”
祁同伟点点头：“你们想问什么？”
“为什么？”陈海抢先开口，“为什么你之前有老婆孩子却从来不说？为什么要瞒着我姐？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有多难受？”
“我之前没有老婆，”祁同伟平静地说，“我和李玲玲没有结婚。”
“那两个孩子呢？”侯亮平盯着他，“那两个孩子总是你的吧？”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
“昨天？”陈海冷笑，“你让我们相信你昨天才知道自己有两个三岁的儿子？祁同伟，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祁同伟看着陈海。
这个曾经和自己称兄道弟的男人，此刻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怀疑和失望。
“信不信由你们，”他说，“我确实是昨天才知道。李玲玲三年前被诈骗组织骗到m国，一直被控制着无法联系外界。她昨天刚逃回国。”
“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侯亮平追问，“高中同学？还是别的？”
“女朋友。”祁同伟没有回避，“高中时的女朋友。”
“所以你在追求阳阳的时候，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
“没有，”祁同伟摇头，“我以为她消失后早就结婚了，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我这些年从来没想过要去找她。”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阳阳你有过这段感情？”陈海逼问，“你怕什么？怕她知道你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祁同伟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没有始乱终弃，”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多了一丝压抑的力量，“我当年去当兵之前就和她说清楚了，如果她等不了，可以去找更好的人。是她自己选择等我。”
“那她等来的是什么？”侯亮平冷笑，“等来的是你和别的女人谈恋爱？”
“我和陈阳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李玲玲已经嫁人了！”祁同伟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我给她写过信，打过电话，全都石沉大海。我去她家找过，她父母说她早就出国了，让我别再来找她。我以为她是嫌弃我出身低微，已经另找了更好的人。”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开始新的感情？”陈海讽刺道，“祁同伟，你变了。你现在满脑子都是权势和利益，连最基本的感情都能当成筹码去交易。”
“够了。”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客厅的温度骤降。
他看着陈海，那双平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锋利。
“陈海，你可以质疑我的为人，可以怀疑我的动机，但你没资格评判我的感情。”
“我怎么没资格？”陈海上前一步，“阳阳是我姐，她被你伤成这样，我当然有资格！”
“你姐？”祁同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嘲讽，“陈海，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是为了陈阳吗？还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这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配不上你们陈家？”
陈海的脸涨红了。
“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祁同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靠关系上位的投机分子，配不上陈阳这个千金小姐。现在好了，我出事了，你终于找到理由来指责我了。”
“够了！”侯亮平厉声喝止，“你们俩别吵了！”
他转向祁同伟，深吸一口气。
“祁同伟，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爱陈阳吗？”
祁同伟看着侯亮平。
这个从大学时就和自己交好的兄弟，此刻脸上写满了认真和严肃。
“爱。”他说。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李玲玲和那两个孩子？”
祁同伟沉默了。
这是他一夜没睡都没想出答案的问题。
“你答不上来，对吧？”侯亮平苦笑，“祁同伟，你知道问题在哪吗？不是你有没有欺骗阳姐，不是你过去有没有女朋友，而是你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那两个孩子是你的骨肉，你不可能不管他们。李玲玲为了你受了三年的罪，你也不可能把她赶走。可你要是选择负责，陈阳怎么办？”
“所以你现在就是个混蛋，”侯亮平的声音里带着失望，“一个谁都不想伤害，最后却谁都伤害了的混蛋。”
祁同伟没有反驳。
因为侯亮平说的是事实。
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选。
“亮平，”他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疲惫，“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侯亮平愣了一下。
他看着祁同伟那张疲惫的脸，突然发现这个在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传奇英雄，此刻也不过是个陷入困境的普通人。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至少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开了。
李玲玲牵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她看到客厅里的三个人,脚步顿了顿。
“我……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陈海和侯亮平同时转过头。
他们看到那个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的女人,还有她身边那两个长得和祁同伟一模一样的小男孩。
祁念和祁远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用两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些陌生人。
陈海的拳头握紧了。
他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们先吃早饭，”祁同伟对李玲玲说，“厨房在左手边。”
李玲玲点点头，拉着两个孩子快步离开了。
客厅里的气氛更加压抑了。
“我会给陈阳一个交代的，”祁同伟打破沉默，“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陈海冷笑，“等你想好怎么脚踏两条船的时候？”
祁同伟没有理会他的讽刺。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
“如果没别的事,你们可以走了。”
侯亮平看着他的背影,最终叹了口气。
“走吧。”他拉了拉陈海。
两个人走出庄园,上了车。
车子启动,驶向大门口。
陈海突然开口：“亮平,你说祁同伟会选谁？”
侯亮平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不知道。但不管他选谁,都会有人受伤。”
“那就让他一个人承受，”陈海咬牙道，“这是他自己造的孽。”
......
下午三点。
陈家别墅的客厅里。
陈岩石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
对面的沙发上,祁同伟笔直地坐着。
王馥真端了茶水进来,又默默退出去。
“说吧，”陈岩石开口,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你准备怎么处理？”
“爸，”祁同伟说，“我想见见阳阳。”
“你还有脸见她？”陈岩石拍案而起，“我女儿从昨天哭到现在，眼睛都肿了！你知道她有多难受吗？”
祁同伟低下头。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陈岩石冷笑，“祁同伟，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想到你也会干出这种事来。”
“陈书记，我知道您生气，但这件事确实是个意外。李玲玲被骗到国外三年，我真的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那你知道有这个女人吧？”陈岩石盯着他，“你在追求阳阳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有过这段感情？”
“因为我以为那段感情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陈岩石冷笑，“结束了还能有两个三岁的孩子？祁同伟，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祁同伟抬起头，看着陈岩石。
“陈书记，我对阳阳的感情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欺骗过她。”
“够了，”陈岩石摆摆手，“我不想听这些。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和阳阳的事，到此为止了。”
祁同伟的身体僵住了。
“爸……”
“你别叫我爸，叫我陈副检察长”陈岩石打断他，“我没资格当你的岳父。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娶那个李玲玲，好好抚养你的两个儿子；要么把她们打发走，但以后也别再来找阳阳。”
“我不能让她们走。”祁同伟说。
“那你就是选择了李玲玲？”
“不是，”祁同伟摇头，“但那两个孩子是我的骨肉，李玲玲为了我受了三年的苦。我不能昧着良心把她们赶走。”
“那你让阳阳怎么办？”陈岩石怒道，“让她跟你一起养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祁同伟，你怎么想的？”
祁同伟沉默了。
他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几乎不可能实现。
但他就是不想放弃任何一方。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陈阳穿着一身素色的连衣裙，慢慢走下楼。
她的眼睛红肿，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到了极点。
“爸，”她的声音沙哑，“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阳阳……”陈岩石想拒绝。
“就几句，”陈阳恳求道，“求您了。”
陈岩石看着女儿那张憔悴的脸，最终叹了口气。
“我在书房等你。”他说完，转身上楼。
客厅里只剩下祁同伟和陈阳两个人。
两个人隔着三米的距离，对视着。
曾经那么近的距离，此刻却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同伟，”陈阳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你告诉我，你爱我吗？”
“爱。”祁同伟毫不犹豫地说。
“那你爱她吗？”
祁同伟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或者说，他不敢想。
“我……”
“你说不出来，对吧？”陈阳苦笑，“因为你也不知道。”
她走近几步，抬起头看着他。
“同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时光倒流，你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吗？”
“会。”
“那你会告诉我李玲玲的事吗？”
祁同伟沉默了。
陈阳看着他那张沉默的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还是不会说，对吧？”她哽咽着，“因为你怕我知道了就不会跟你在一起。”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我。”
“阳阳……”祁同伟想去拉她的手。
陈阳后退一步，躲开了。
“别碰我。”
她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
“祁同伟，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祁同伟头上。
“阳阳，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陈阳摇头，“我已经想了一天一夜了。我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
“我没办法跟你和那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没办法每天看着他们想起你还有另一个女人。”
“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她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蹲下来，放声大哭。
祁同伟站在原地，看着她哭得浑身发抖的样子。
他想说点什么，想做点什么。
可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王馥真去开门，高育良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同伟，”他看到祁同伟，脚步顿了顿，“你来得正好。省委刚刚开了会，对你的事做了处理决定。”
祁同伟转过头：“什么决定？”
高育良递过文件：“鉴于你目前的个人问题可能影响工作，省委决定暂停你省公安厅副厅长的职务，由组织进行调查。”
“等调查结束，再决定是否恢复。”
祁同伟接过文件，扫了一眼。
文件上盖着鲜红的公章。
他笑了。
笑得苦涩而又无奈。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一切。
爱情，职位，声誉。
全都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