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点点过去，这是艾莉娅离世后的第四年，整个基地里死气沉沉，再也没有欢声笑语。
在女孩出现之前，141特遣队本就是游走于世界阴影地带的铁血尖刀。他们是由各国精英组成的、不被官方承认的灰色利刃，以高效、冷酷、不择手段着称。他们的名字本身就是威慑，是噩梦的代名词，所到之处只留下精准的毁灭与肃杀的死寂。
直到那个女孩，带着她不合时宜的智慧与某种倔强的善良，莽撞地闯入他们被血与火浸透的世界。她像一束意外照进深渊的光，并非完全驱散黑暗，却让某些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第一次尝试辨认光的形状。她不曾改变141的本质——他们依然是那把锋利的匕首，但在某些时刻，这把匕首在出鞘前会有一瞬的迟疑，挥下时会避开无辜的尘埃。
Ghost面具下的视线会多停留一秒确认非战斗人员的位置，Kruger在引爆前会多考虑三分对平民建筑的波及，连最暴戾的Konig，在女孩不赞同的注视下，也会收敛几分虐杀的兴致。他们心中被血锈蚀的某处，被她笨拙而坚定地打磨出一小块名为“守护”的柔软区域。
然而，随着艾莉娅的逝去，那束光熄灭了。
并且，是被他们曾共同对抗过的、那个拥有神明之力的存在亲手掐灭的。
这彻底点燃了这些男人心中最黑暗的暴虐。失去了唯一的“锚点”，141这把本就凶戾的匕首，不仅再次完全出鞘，更是被浸入了名为“痛苦”与“复仇”的毒液之中。他们的行动比以往更加迅猛、更加酷烈，带着一种宣泄般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残忍。
镇压流民？他们不再分辨暴徒与胁从，铁腕之下只有一片哀鸿。打击罪犯？那些毒枭、战争犯、黑恶势力的首领们，在听到141的名号时，不再仅仅是恐惧，而是会吓得屁滚尿流，因为他们知道，来的不再是“执法者”，而是一群从地狱归来、毫无怜悯、只为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亡魂的复仇恶鬼。
他们的残暴，成了祭奠艾莉娅的扭曲奠仪，也成了麻痹自身剧痛的烈性毒药。
他们知道自己的失控，就连普莱斯都曾劝阻过曾经最可靠稳重的Keegan，但男人如今只是冷漠的听着，在话语结束后甚至没有回应，只是拿走下一份任务就转身离开了。
但红太阳监狱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卡尔·艾尔，终于疯了。
男人们曾经会带着未消的恨意踏入牢房，用最刻薄的语言嘲卡尔、羞辱他。但无论多么恶毒的言语，落在卡尔身上，都像是石沉大海。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甚至会抬起那双如今只剩下孩童般纯净与迷茫的蓝眼睛，对着辱骂者露出一个温和而空洞的微笑，仿佛在聆听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这种全盘的、毫无抵抗的接受，反而让施加辱骂的人感到一种无力的挫败，最终悻悻离去。
因此后来，只剩下布鲁斯还会一如既往的看望他，男人会对着每日前来送饭、例行检查的布鲁斯·韦恩，露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轻声问好。
“下午好，布鲁斯，今天外面的阳光好吗？”
那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只是在堪萨斯的农场偶遇。有时，他还会在不经意间，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眼神躲闪着，小声嚅嗫着询问艾莉娅的近况，那姿态，那语气，完全沉浸在一个艾莉娅依然安然活在世上某个角落的妄想里。
而最让人心底发寒的是夜晚。他不再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而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件缝补过的红色斗篷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他会调整姿势，让斗篷以一种依偎的姿态靠在他胸前，然后垂下头，用极其轻柔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动作，轻轻拍打着斗篷，嘴里哼唱着不成调的、仿佛是来自氪星又或是堪萨斯的古老摇篮曲，眼神里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温柔与呵护，仿佛在哄怀中的“女孩”安睡。
这副将一件死物当作活人来倾注爱意的模样，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布鲁斯也微微蹙起了眉头。那不仅仅是疯癫，更是一种渗入骨髓的悲哀，一种将巨大痛苦扭曲成温柔假象的、令人窒息的自我欺骗。
终于，在一天，卡尔正专注地用一个盛着清水的容器，极其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庄重地，用手一点点清洗、抚平那件红斗篷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时，布鲁斯走了进来。
他站在门口，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卡尔清洗的动作是那么轻柔，眼神是那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布鲁斯深邃的目光在卡尔那带着满足微笑的侧脸和那件湿漉漉的斗篷之间停留了许久。最终，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开脚步，走到了卡尔身边，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囚室里只有水声和卡尔哼唱的诡异宁静：
“卡尔。”
卡尔没有理会布鲁斯的到来。此刻，他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红色斗篷上。那双曾映照星辰、迸发热视线的眼睛，此刻只盛得下这块柔软的织物。
他用手指，蘸着清水，极其细致地抚过斗篷的每一寸面料，特别是那些曾被艾莉娅用细密针脚缝合的地方，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梦境，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忏悔仪式。他的眼神专注而空洞，仿佛外界的一切，包括布鲁斯·韦恩的存在，都已被屏蔽。
布鲁斯也没有催促。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冰冷的剪影，静静地看着这位陷入自我构建的虚幻世界中的前神明。他看着卡尔将清洗完毕的斗篷，小心翼翼地、一丝不苟地摊开，仿佛上面真的躺着一位沉睡的公主，然后将其悬挂在囚室内那根简陋的晾衣绳上。整个过程，充满了一种令人不适的、扭曲的虔诚。
直到卡尔完成这一切，向后退了半步，目光依旧痴缠在滴着水珠的斗篷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时，布鲁斯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卡尔死水般的心湖：
“卡尔，你还记得禁闭吗？他又回到了地球。”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卡尔自我封闭的泡沫。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一直黏在斗篷上的视线，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茫然的滞涩，移开了一点点，分了一缕微弱的注意力给布鲁斯。
这是数月以来，布鲁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外面的世界，提及一个与他的过去又或者说是克拉克的过去有着直接关联的、充满威胁的名字。
布鲁斯没有错过卡尔这细微的反应，他继续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禁闭这一次明确地提出，他要宇宙魔方。这是他雇主给他的新要求。”
宇宙魔方这个蕴含着无限空间力量、足以撕裂现实的神器之名，如同另一记重锤，敲打在卡尔混沌的意识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那双湛蓝却无神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被遗忘的东西，极其艰难地、试图在一片荒芜的废墟中，闪烁起一星半点微弱的光芒。
那不是清醒，更像是一种植根于灵魂深处、对于“威胁”与“责任”的本能反应，即使他的理智早已疯癫，即使他的力量已被剥夺，但某些烙印在氪星基因或是克拉克灵魂里的东西，依旧存在。
“与其说是他需要宇宙魔方，不如说，他想要阻止另一个人夺取宇宙魔方。”
布鲁斯的声音依旧平稳，他看着卡尔那依旧带着几分茫然和游离的眼神，刻意停顿了一下，确保卡尔涣散的注意力能捕捉到这个关键的名字
“对方名叫——萨诺斯 (thanos)。”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蕴含着无尽黑暗与血腥的诅咒音节，被布鲁斯清晰地吐露出来。它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重量，砸在红太阳囚室压抑的空气里。但是卡尔回忆了一下，没有在脑海里找到这个名字。
布鲁斯没有给他更多迷茫的时间，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与卡尔的距离，那双总是隐藏在面具阴影下的眼睛，此刻锐利地聚焦在卡尔那双写满困惑的蓝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
“他是一个恐怖的敌人，卡尔。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他顿了顿，观察着卡尔的表情，但除了那层不变的迷茫，似乎没有更多的触动。他继续加重筹码，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人知道萨诺斯是谁，以及他需要宇宙魔方的目的。他的动机、他的力量、他可能带来的毁灭……一切都是未知，而这未知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卡尔依旧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揪住了自己陈旧囚服的衣角，像一个听不太懂复杂故事却努力集中注意力的孩子。
布鲁斯知道，常规的危机论述无法穿透卡尔自我构建的疯癫壁垒。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终，也是唯一可能撼动此刻卡尔的武器。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囚室冰冷的墙壁上，也试图敲打在那颗被自我封闭起来的心脏上：
“但是卡尔，”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卡尔，“这是一个被艾莉娅用生命……尽心守护的世界。”
“艾莉娅”这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卡尔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比听到“萨诺斯”时剧烈得多。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了混乱的涟漪。
布鲁斯没有停下，他的话语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卡尔用以自我麻痹的伪装：“你甘愿看到它……被她视若珍宝、甚至不惜付出一切去保护的这个世界……被一个未知的恐怖存在，轻易地打破吗？”
“打破”这个词，被布鲁斯赋予了沉重的力量。它不仅仅指物理上的毁灭，更像是在暗示某种圆满的、被珍视的事物的彻底崩坏——就像他曾经亲手“打破”了艾莉娅的生命，以及她所代表的一切美好。
卡尔脸上的茫然和孩童般的疑惑开始像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尖锐的痛苦。
他缓缓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身体的颤抖渐渐止息。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布鲁斯敏锐地察觉到，卡尔眼中的神情变了。
那不再是孩童般的纯然迷茫，也不是之前忏悔时的破碎绝望，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混合着无尽痛楚与某种冰冷决意的复杂神色。他的湛蓝色眼眸依旧清澈，却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暗流。
他没有立刻回答布鲁斯关于“帮助”的请求，而是缓缓地、极其刻意地，将自己脸上残留的痛苦痕迹一点点抹去。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带着一种强行压制什么的僵硬感。然后，他尝试性地，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一个极其细微的、生硬的弧度出现在他唇边。
他在尝试微笑。
一个模仿着记忆深处，那个堪萨斯农场男孩克拉克·肯特式的、带着些许腼腆和温暖的微笑。
但这个笑容出现在此刻卡尔那张写满压抑与冰冷的脸上，显得无比怪异，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它不像是由内而外的情感流露，更像是一张精心绘制、却贴错了地方的面具。
“……守护”卡尔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沙哑，却不再破碎。他抬起眼，看向布鲁斯，那双冰封的蓝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光芒。
“你说得对，这是她的世界。”
他避开了直接说出艾莉娅的名字，仿佛那依旧是个禁忌，但“她”这个代词被他念出一种异常沉重的分量。
“我犯下的错误，无法挽回。”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因此让她的付出沦为徒劳，让她的守护被践踏。”
“这是另一重，我无法容忍的亵渎。”
他的话语里没有激昂的斗志，没有慷慨的责任感，只有一种基于极端偏执而产生的、冰冷的“不容忍”。仿佛守护这个世界，不再是为了正义或生命，而是变成了一个他必须完成的、用以祭奠的仪式，一个不容任何人破坏的、属于他一个人的神圣领域。
他看着布鲁斯，那个生硬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与他眼中冰冷的锐利形成了骇人的对比。
“告诉我细节，布鲁斯·韦恩。”
他的声音稳定下来，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卡尔·艾尔的命令口吻，却又诡异地嵌在那张试图模仿克拉克的脸上。
“你们需要我‘如何’帮助。”
这一刻，布鲁斯明白，那个疯癫的卡尔消失了，或者说，他将那份疯癫更深地埋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危险的存在。
一个融合了克拉克的记忆与情感、却以卡尔·艾尔的偏执与冷酷作为驱动内核的混合体。他可能会为了“守护”这个艾莉娅在意世界而不择手段，他可能会比以往更加残暴，但他也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戴上名为“克拉克·肯特”的温柔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