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坊市的黄昏总是格外短暂，夕阳的余晖刚刚染红青石板路，夜色便迫不及待地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苏雪跌跌撞撞地冲进后巷，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扶着粗糙的墙壁剧烈喘息，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母亲那双疯狂的眼睛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些话语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理智。
\"要么吃人，要么被吃...\"
她用力摇头，试图驱散这个可怕的声音，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巷口传来行人的谈笑声，那些轻松愉快的语调与她此刻的绝望形成了残忍的对比。
\"不...我不能...\"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爹说过...修仙之人，当以正道为本...\"
可父亲的身影在记忆中已经模糊，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英雄轮廓。而现实的困境却如此清晰——停滞不前的修为，同门的嘲讽，还有母亲那双写满失望的眼睛。
她踉跄着走出后巷，混入熙攘的人流。坊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温暖而生动。可苏雪只觉得寒冷，刺骨的寒冷。
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修士与她擦肩而过，腰间佩戴的玉佩散发着柔和灵光。那是上等的静心玉，一块就抵得上母亲卖三个月的灵骨汤。修士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朴素的宗门服饰上停留片刻，随即轻蔑地移开。
那一刻，苏雪几乎要崩溃了。
她想起母亲的话：\"你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家族是怎么维持地位的？靠仁慈？靠正义？\"
难道真的只有不择手段，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吗？
***
王秀莲站在摊档前，目送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她没有去追。
脸上的掌印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心中的决绝，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等你被现实啃碎骨头，自然会明白的。\"她低声自语，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转身回到摊档前，她开始收拾桌椅。动作依然利落，但每一个举动都带着一种压抑的狠厉。调料罐被碰倒了，褐色的粉末洒了一桌。她拿起抹布，一点点擦拭干净，动作仔细得近乎偏执。
几个熟客还在不远处喝酒谈天，笑声阵阵传来。王秀莲抬起头，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李大哥，张老弟，还要添点汤吗？\"
\"不用了不用了，老板娘今天的汤特别够味！\"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笑着摆手。
王秀莲笑着点头，转身的瞬间，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越来越深，坊市的人流渐渐稀疏。王秀莲不慌不忙地收拾着，直到最后一个客人也摇摇晃晃地离开。
她插上门栓，仔细检查了每一扇窗户，这才点亮油灯，走进内室。
油灯的光晕在狭小的空间里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狰狞。
她走到床前，毫不犹豫地掀开床板。暗格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她的决定。
首先拿起的是那本《敛息术》。书页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严重，显然经历过不少主人的更替。她轻轻抚摸着封面，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二十年前，她还是个刚刚踏入修仙界的少女，怀揣着对大道无限的向往。那时她相信，只要勤奋修炼，终有一天能够证得长生。
可现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四灵根的资质注定了她的上限，微薄的资源让她在炼气三层停滞了整整十年。她眼睁睁看着那些资质不如她、却出身优越的同门一个个突破，而自己却只能在坊市卖汤为生。
直到遇见了苏雪的父亲苏明远。
那个傻男人，明明有着三灵根的天赋，却为了救几个凡人，硬生生断送了自己的仙途。临死前，他还握着她的手说：\"秀莲，记住，修仙先修心...\"
修心？王秀莲冷笑。修心能让她突破瓶颈吗？修心能保护女儿不受欺凌吗？
她放下《敛息术》，拿起那个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淬毒匕首在油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这把匕首是她年轻时在一个古修洞府中发现的。那时她还心存善念，觉得这种阴毒之物不该留存于世，差点将它丢弃。现在想来，真是天真得可笑。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巧的瓷瓶上。
迷神散。
这是她用三块中品灵石从一个黑市商人那里买来的。那个商人告诉她，这是某个魔修宗门特制的药物，无色无味，连金丹修士都难以察觉。
她拔开瓶塞，里面是细腻的白色粉末。只需指甲盖那么一点，就能让一个炼气期修士神智迷糊，任人摆布。
\"曹三阳...\"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并不恨这个年轻人。相反，她甚至有些同情他。一个和她女儿一样，在底层挣扎的可怜人。
但同情不能当饭吃。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要么踩着别人往上爬，要么被人踩在脚下。没有第三条路。
她重新包好三样物品，将它们放回暗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粗糙的符纸。
这是一张劣质的传讯符，是她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虽然品质低劣，但足够隐蔽，不容易被追踪。
她咬破指尖，用鲜血在符纸上写下几个字：
\"三叔，加价五十灵石，我要曹三阳的详细行踪。特别是他在黑风岭内的活动规律。\"
写完，她捏了个法诀，传讯符化作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三叔\"是她在黑市认识的一个情报贩子，虽然要价不菲，但消息向来准确。之前关于曹三阳在蚁巢时期的异常，就是从他那里买来的。
做完这一切，王秀莲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走到外间，开始最后的收拾。
汤锅里的灵骨汤已经凉了，表面凝结着一层白色的油脂。她拿起大勺，一点点将剩余的汤舀进木桶里。动作依然熟练，但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曾经的她，虽然也在为生计奔波，但心中还存着一丝对修仙大道的向往。而现在，那丝向往已经被现实的残酷彻底磨灭，取而代之的是不惜一切的决心。
炉火渐渐熄灭，最后一丝火星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归于沉寂。
王秀莲站在黑暗中，任由夜色将她吞没。坊市外的喧嚣已经平息，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打破寂静。
她想起女儿离去时那双含泪的眼睛，心中一阵刺痛，但很快就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雪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她低声说，\"在这个世界上，好人活不长，只有狠人才能笑到最后。\"
她走到窗前，透过缝隙望向黑风岭的方向。夜色中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隐约可见几点灯火在闪烁。
那里有她翻身的唯一希望。
三天后，黑风岭将招募杂役。这是她等了许久的机会。
《敛息术》她已经研习了数月，虽然进展缓慢，但足够让她伪装成普通妇人。迷神散也准备好了，只等合适的时机。
至于那把淬毒匕首...
她摸了摸袖中的硬物，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希望不会用到它。
***
与此同时，苏雪独自一人在宗门后山的小径上徘徊。
夜色深沉，山风凛冽。她裹紧了单薄的宗门服饰，却依然觉得寒冷刺骨。
脑海中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争吵。
一个声音说：\"娘说得对，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你看看林师姐，再看看张师兄，哪个不是靠着家族资源才能突飞猛进？你坚守那些可笑的道德，最后只会落得和爹一样的下场！\"
另一个声音反驳：\"可是爹说过，修仙先修心。如果为了力量不择手段，那和那些魔修有什么区别？\"
她痛苦地抱住头，蹲在地上。
远处，宗门主峰的灯火通明，那是亲传弟子修炼的地方。据说那里的灵气浓度是外门的十倍，还有金丹长老亲自指点。
而她呢？一个四灵根的外门弟子，连最基本的修炼资源都要精打细算。
想起今天同门师妹来访时的情景，苏雪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苏师姐，你怎么还在用这种劣质灵石啊？\"师妹拿起她桌上的一块下品灵石，语气中满是怜悯，\"我爹前几天给了我几块中品灵石，要不分你一块？\"
她当时强笑着拒绝，可内心的自卑却如同野草般疯长。
为什么？为什么有些人天生就能拥有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想起母亲暗格里的那些东西，心中一阵悸动。
如果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曹三阳是开启修炼宝地的钥匙...如果能够重回那个睡觉也能突破的状态...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悄侵蚀着她的理智。
\"不！\"她猛地站起来，用力摇头，\"我不能这么做！\"
可就在这时，一股诡异的阴冷气息突然掠过她的感知。
苏雪猛地转身，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月光下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错觉吗？
她不确定。但那种感觉...很熟悉。就像在蚁巢时期，每次修为突破前的那种微妙感应。
难道...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中浮现。
如果母亲说的是真的，曹三阳身上真的有什么秘密...那是不是意味着，那种神奇的修炼效果，并不是偶然？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
她想起在蚁巢的那段日子。每天晚上入睡后，总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身处一个灰白色的空间，四周弥漫着精纯的灵气。每次从梦中醒来，修为都会有所精进。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巧合，可现在想来...
苏雪用力咬了咬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她该怎么办？告诉宗门长老？可是空口无凭，谁会相信她？
还是...像母亲计划的那样...
\"不！\"她再次否定这个想法，\"我绝不能这么做！\"
可是，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在问：为什么不能？
***
王秀莲收拾好摊档，却没有立即休息。
她点亮油灯，再次研读那本《敛息术》。
这是一门相当古老的秘术，据说源自某个已经消亡的魔道宗门。修炼到高深境界，可以完全隐藏自身气息，甚至连元婴修士都难以察觉。
她当然达不到那种境界。但经过数月的苦修，她已经能够将自身气息压制到炼气一层左右，足够伪装成普通杂役。
\"气沉丹田，神敛紫府...\"她默念着口诀，尝试运转功法。
很快，她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微弱，最后几乎与凡人无异。
满意地点点头，她收起功法，又拿出那个装有迷神散的瓷瓶。
如何下药是个技术活。
太明显了会被发现，太隐蔽了又可能达不到效果。必须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她想起\"三叔\"之前提供的情报：曹三阳有每天清晨在灵液池边发呆的习惯。
也许这是个机会。
将迷神散混入饮水中？不行，太容易被察觉。撒在空气中？风险太大，可能误伤他人。
最好的办法，是混入食物中。而且必须是曹三阳独处时食用的东西。
她思考着各种可能性，眼神越来越亮。
有了。
黑风岭的杂役每天清晨会统一领取早餐。如果她能被选为杂役，就可以在厨房工作，届时...
一个详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王秀莲猛地警觉，瞬间收敛气息，同时将桌上的物品扫入暗格。
\"谁？\"她低声喝道，手中已经握住了淬毒匕首。
窗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娘，是我。\"
是苏雪。
王秀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她收起匕首，打开房门。
苏雪站在门外，脸色苍白，眼神复杂。
\"想通了？\"王秀莲淡淡地问。
苏雪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苦涩地说：\"我不知道...娘，我真的不知道...\"
她走进屋内，看着母亲已经收拾整齐的摊档，声音哽咽：\"一定要这样做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王秀莲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苏雪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此刻盛满了迷茫与痛苦。
\"我今天...在后山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苏雪突然说，\"很像在蚁巢时期的那种感觉...\"
王秀莲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详细说说。\"
苏雪将自己在后山的经历说了一遍，包括那股诡异的阴冷气息和熟悉的感应。
听完女儿的叙述，王秀莲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我的猜测没错。曹三阳身上果然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她走到窗前，再次望向黑风岭的方向：\"能够影响到宗门后山...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修炼宝地。\"
\"娘，你的意思是？\"苏雪不安地问。
\"我的意思是，这个险值得冒。\"王秀莲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儿，\"雪儿，这是我们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苏雪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理智告诉她，母亲的做法是错的。可内心深处对力量的渴望，却又在悄悄动摇她的信念。
她想起今天师妹那怜悯的眼神，想起自己停滞不前的修为，想起父亲临死前那双不甘的眼睛...
\"我...\"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挣扎，\"我需要时间...\"
王秀莲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心中一阵抽痛，但很快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好，我给你时间。\"她说，\"但记住，黑风岭招募杂役就在三天后。错过这次，我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苏雪点点头，转身想要离开，却又停下脚步。
\"娘...\"她轻声问，\"如果...如果计划成功，你会伤害曹三阳吗？\"
王秀莲沉默了片刻。
\"不会。\"她最终说，\"我只要重回那个修炼宝地。只要他配合，我不会伤害他。\"
这是个谎言，但她说得无比真诚。
苏雪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离开了。
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王秀莲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决绝取代。
对不起，雪儿。她心想，有些路，一旦选择了就不能回头。
她重新点亮油灯，开始为三天后的计划做最后的准备。
夜色深沉，坊市中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了。只有王记灵骨汤的摊档内，还亮着一点微光。
那光芒微弱而坚定，如同王秀莲此刻的决心。
在黑暗中，她轻轻抚摸着淬毒匕首冰凉的刃面，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修仙界，我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