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清晨，浓雾未散。
赵凝那三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余波在每个人心头震荡不休。演武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穿过屋檐时发出的呜咽声，更添几分肃杀。
曹三阳站在原地，脸色苍白。赵凝的每一问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防最脆弱处。尤其是最后那句\"老怪物的棋子\"，让他脊背发凉，指间的黑戒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感，仿佛在警告，又像是在共鸣。
苏云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她上前一步，姿态依旧优雅，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赵师姐，此处非谈话之地，人多眼杂。既然师姐心有疑虑，不如移步茶室，你我细细分说，也免得让旁人听了去，徒生事端。\"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竖着耳朵的女修们。阿兰、孙小月等人触及她的视线，纷纷低下头或移开目光，不敢与这位平日里看似温婉、实则手段莫测的\"苏管事\"对视。
赵凝冷冷地瞥了苏云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似乎要将她彻底剖开。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向曹三阳，声音冰寒：\"你，跟我来。\"
说罢，她转身便走，玄色衣袂在晨雾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方向正是黑风岭主院旁那间专门用来待客的静室。她步伐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无法拒绝。
曹三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默默跟上。他知道，今日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苏云看着两人的背影，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也快步跟上，经过王蓉身边时，微不可察地递过一个眼神。王蓉会意，轻轻点头，没有跟随大队，而是悄然隐没在逐渐聚拢过来看热闹的女修人群中，如同水滴入海，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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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之内，檀香袅袅。
这间茶室布置得颇为雅致，与黑风岭整体的粗犷风格格格不入。紫檀木的茶案，雪瓷的茶具，角落里甚至还摆着一盆叶片翠绿的\"静心兰\"，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然而此刻，室内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凝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曹三阳和苏云分坐两侧。苏云亲自执壶，手法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试图用茶道的宁静来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碧绿的茶汤注入杯中，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赵师姐，请用茶。这是今年新采的'雾顶灵芽'，虽非极品，却也难得。\"苏云将一杯茶轻轻推到赵凝面前，脸上重新挂起了恰到好处的浅笑。
赵凝看都没看那杯茶，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曹三阳身上，如同鹰隼盯住了猎物。\"第一问，你尚未回答。蚁巢众女修因你而命运颠簸，你作何想？\"
曹三阳握着微烫的茶杯，指节有些发白。他沉默片刻，声音干涩：\"我……无力改变什么。她们的选择，她们的路，终究是她们自己走的。\"这话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一种苍白的自我辩解。他想起了小莉离去时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心头一阵刺痛。
\"好一个无力改变！\"赵凝冷笑一声，\"若非你那诡异的能力引得她们修为暴涨，滋生妄念，又何来后续诸多风波？孙小月家族内斗，阿兰道心失衡，小莉更是……\"她顿了顿，没有说出小莉的下场，但意思已然明确。\"你便是那根引线，点燃了火药桶，却想置身事外？\"
曹三阳猛地抬头，想要反驳，却在对上赵凝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时，话语卡在了喉咙里。他无法否认，蚁巢的\"龙穴\"神话，确实因他而起。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王蓉端着一碟精致的灵果点心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放在茶案上。\"苏管事，这是厨房刚备下的点心，给师姐和曹师弟垫垫肚子。\"她说话间，目光飞快地扫过赵凝和曹三阳，将两人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苏云微微颔首：\"有劳王师姐了。\"
王蓉放下点心，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垂手侍立在一旁，仿佛只是一个尽职的下人。但曹三阳却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正极其轻微地敲击着衣摆，那节奏……似乎暗合着某种规律。他心中一动，想起王蓉似乎有记录各种异常事件的习惯。
赵凝似乎并未在意王蓉的存在，她的注意力回到了曹三阳身上，或者说，回到了她真正关心的问题上。她伸出第二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寒气。
\"第一问，你可以推脱。那第二问，你如何解释？\"赵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黑风岭地脉枯竭百年，乃是定论。为何近一年来，地脉灵气竟有复苏迹象？而复苏的灵气，十之八九，皆流向你所居的石室？\"
她话音未落，左手并指如剑，看似随意地在地面轻轻一划！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起。并非来自赵凝的手指，而是来自众人脚下的大地！只见以赵凝指尖划过之处为中心，一道道微不可察的灵光纹路瞬间亮起，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尤其是朝着曹三阳所居住的丙字十三号石室方向，灵光汇聚的痕迹尤为明显，仿佛百川归海！
这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却比任何华丽的招式都更具说服力。这是对地脉灵气流动最直观的呈现！赵凝竟在不知不觉间，在黑风岭布下了探测地脉的简易阵法！
曹三阳瞳孔骤缩，他清晰地感受到脚下传来熟悉的灵气流动感，与他平日修炼时感知到的完全一致！这……这根本无法否认！
\"这……这或许是巧合？\"曹三阳艰难地开口，自己都觉得这辩解无比苍白，\"或许是苏师姐布置的聚灵阵效果……\"
\"巧合？\"赵凝嘴角的讥讽更浓，\"地脉灵气自有其规律，岂是区区聚灵阵可以轻易引导？更何况……\"她目光转向脸色微变的苏云，\"苏师妹，你来说说，你布置的那座聚灵阵，可能引动整个黑风岭的地脉之气，形成每月十五子时必现的灵气漩涡？\"
苏云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漾起细微的涟漪。她强自镇定道：\"赵师姐说笑了，小妹阵法修为浅薄，岂有这等手段？每月十五的灵气波动，或许是地脉自行调节，亦或是……其他未知原因。\"
\"未知原因？\"赵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盯住苏云，\"可我怎觉得，苏师妹对此'未知原因'，似乎知之甚详？甚至……了如指掌？\"
她的话语如同利箭，直指核心。苏云终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脸色微微发白。曹三阳也猛地看向苏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每月十五子时，正是他感觉灰白空间最为活跃、戒指波动最强烈的时候！苏云怎么会知道？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一直沉默记录的王蓉，此刻也忍不住抬起头，眼中闪过震惊之色。每月十五子时的灵气异常，是她《异人录》中重点标注的未解之谜，连她都只是猜测可能与曹三阳有关，听赵凝的意思，苏云竟似乎掌握着更确切的信息？
茶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苏云与赵凝的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的碰撞仿佛能迸出火花。曹三阳感觉自己像是一叶扁舟，被卷入了两个深不可测的女人之间的暗流漩涡。
就在这僵持时刻，赵凝忽然转移了视线，再次看向曹三阳，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苏云浑身一僵。
\"苏师妹，\"赵凝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你斟茶时，手腕内侧那道浅金色的印记，倒是与我所知的'赵家暗卫'的'护心灵纹'有八九分相似。不知师妹是何时，与我赵家有了这般渊源？\"
\"咔嚓！\"
苏云手中的茶杯，终于承受不住她瞬间失控的力道，杯壁上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纹！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她却恍若未觉。
赵家暗卫！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曹三阳和王蓉耳边炸响。赵家，那可是曾经显赫一时、如今却神秘消失的修真大族！苏云……竟然是赵家暗卫？那她接近自己，照顾自己，所谓的\"投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目的？
苏云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死死盯着赵凝，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她自认隐藏得极好，这护心灵纹更是极为隐秘，非赵家核心人物绝不可能认出！赵凝怎么会……
\"师姐……怕是看错了。\"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不过是小妹幼时淘气，不慎烫伤的疤痕而已。\"
\"是吗？\"赵凝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茶，轻轻吹了吹热气，\"那师妹再解释一下，你名下在坊市东区新购的那三处'药田'，为何其地下脉络，恰好与我赵家一处废弃的'蕴灵古阵'的阵基走向完全吻合？你耗费巨资买下这几块'废地'，总不会真是为了种那些年份不足的低阶草药吧？\"
苏云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博古架上，引得架上的一件玉器摆件摇晃不已。她最大的秘密，她精心布置的\"换日计划\"的关键一环，竟然被赵凝如此轻描淡写地揭穿！这个女人，她到底知道多少？！
曹三阳看着苏云失态的反应，心中一片冰凉。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别人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苏云的关怀是假的，帮助是假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自己，可能真的只是一枚……棋子。
王蓉更是屏住了呼吸，飞快地在心中的《异人录》上记录着这石破天惊的信息：\"苏云疑似赵家暗卫，于坊市东区购地疑与赵家古阵有关，所图甚大！\"
就在茶室内暗潮汹涌，苏云几乎要崩溃之际，窗外，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借着浓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正是凭借\"灵嗅\"天赋一路追踪而来的吴娇。
吴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内窥视。她的目光首先被赵凝那迫人的气势所吸引，但很快，她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异常——从赵凝身上散发出的剑气中，除了凛冽的霜寒之意，还夹杂着一缕极其淡薄、却沁人心脾的冷梅幽香。这香味……绝非凤凰谷本地所有，倒像是来自极北苦寒之地的某种特殊灵植。
紧接着，她的视线被茶室角落吸引。那里，随意靠墙放着一个样式古朴的剑匣，似乎是赵凝随身之物。剑匣的一角半开着，隐约可见里面并非只有一柄剑，似乎还垫着一块暗红色的绸布，绸布的一角露出些许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焰燎过。
吴娇的心跳陡然加速。职业本能让她觉得这个剑匣不简单。她悄悄记下了剑匣的样式和那缕冷梅幽香的特征。
茶室内，赵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如电般扫向窗口。吴娇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缩头，将自己彻底融入浓雾之中，心脏怦怦直跳。
赵凝的目光在窗口停留了一瞬，并未发现异常，这才重新看向面无人色的苏云和神情恍惚的曹三阳。她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死寂。
\"看来，苏师妹有很多难言之隐。\"赵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不过……\"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曹三阳，这一次，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两个漩涡，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曹三阳，前两问，你或许可以推诿，可以装傻。但这第三问……\"
她缓缓站起身，玄衣无风自动，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古老、更加令人心悸的气息，从她身上弥漫开来。整个茶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檀香的烟雾停滞在空中，杯中的茶水不再荡漾。
曹三阳只觉得呼吸一窒，指间的黑戒滚烫得如同烙铁！他惊恐地看到，赵凝那双清澈冰冷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在汇聚，那光芒……竟然与他意识深处，那片灰白空间中，那个曾无数次窥视他的、模糊而古老的视线，缓缓重合！
\"你，究竟是人……\"
赵凝的声音变得缥缈而空灵，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曹三阳的心神之上。
\"还是某个沉睡万古的老怪物……\"
灰白空间的景象不受控制地在曹三阳眼前疯狂闪现，那个模糊的、巨大的、充满威严与漠然的身影仿佛就在赵凝身后浮现！
\"精心培养的一枚……棋子？\"
\"轰！\"
曹三阳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后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大汗淋漓，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迷茫。
棋子……这两个字，如同最终审判，将他一直以来的侥幸和逃避，击得粉碎！
赵凝看着他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
\"好自为之。\"
说罢，她转身，拿起角落那个古朴剑匣，径直离开了茶室，消失在浓雾之中。
留下失魂落魄的曹三阳，心神俱颤的苏云，以及暗中记录下这一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王蓉。
茶，早已凉透。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真正的暗潮，才刚刚开始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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