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将白菊插入陶罐，花瓣边缘的卷曲在晨光里显出几分枯意。铜铃轻响，他抬手扶了扶罐身，指尖触到一丝凉意，像是夜露未干。手机在柜台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沈墨的名字。
消息只有两行字：“三院七起异常死亡，家属称闹鬼。监控拍到空床移动。”后面附着一张图。画面模糊，走廊尽头一张病床缓缓后退，床尾挂着的病历卡被阴影遮住姓名，死亡时间一栏清晰写着：03:17。
丁浩盯着那个时间，呼吸微滞。这个时刻他太熟悉了——阴气最盛，亡魂最容易显形。他拇指在屏幕上方停了几秒，回了一句：“我去看看。”
市立第三医院住院部午后安静。丁浩穿过大厅，脚步落在地砖上没有激起半点回音。他穿着深灰夹克，两手插在口袋里，像寻常探病的家属。玉片贴在掌心，温度比体温略高，不是灼热，而是一种持续的、低频的温存，像有东西在轻轻呼吸。
三楼拐角，一扇病房门虚掩着。冷气从门缝渗出，扑在脸上像湿布裹住口鼻。丁浩停步，手指贴上墙砖，玉片微微发烫。他左右看了看，周围没人，推门进去，房间空着，床单平整，枕下却压着一张纸。
是张儿童涂鸦。红蜡笔画了个戴口罩的医生，眼睛是两个黑洞，脖子歪斜，下方歪歪扭扭写着：“别关灯。”
丁浩蹲下身，将纸轻轻抽出。墙角的输液架毫无征兆地倾倒，金属杆砸地发出脆响。走廊外传来脚步声，他快速起身离开，关门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泣——那声音不从喉咙发出，更像是空气被挤压后震颤的余波。
他没回头。
夜色降临时，丁浩再次走进住院部。**这次他没走正门，而是绕到西侧楼梯间，避开为数不多的监控探头。**四楼走廊灯光昏黄，每隔一段就有一盏闪烁不定。他坐在护士站外的长椅上，掏出玉片，贴在眉心，慢慢调整呼吸。
寒意从地面升起，很冷。
他闭眼，放空思绪，让阳气缓缓下沉。空气开始凝滞，呼吸变得沉重。耳边响起细微的摩擦声，像是布料拖过地板，又像指甲刮擦金属。他没睁眼，低声说：“谁在这里？”
没有回应。
但他感觉到视线。不止一道，是许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他继续放低气息，玉片贴得更紧。眉心传来一阵刺痛，像是针尖轻扎。他咬住牙关，维持状态。
四周温度骤降。他听见床单掀动的声音，听见呼吸机管路垂落的滴答声，听见有人在头顶上方轻轻摇晃。
睁开眼。
走廊已不是白天的模样。墙皮剥落处渗出黑斑，天花板下浮着几个模糊轮廓：一个穿病号服的老人蜷在角落，双手抱头；一个少年悬浮在半空，膝盖抵着胸口，脚尖朝下；最远处，一名年轻女子跪在电梯门前，手指不断按向空中，仿佛在重复某个早已失效的动作。
丁浩盯着她，缓缓起身。
“你为什么不走？”他问。
女子动作停下。她慢慢转头，脸半透明，嘴唇干裂，瞳孔是两团灰雾。她张了张嘴，声音断续如电流干扰：“我……听见了……他们说……‘这台手术必须成功，数据不能出问题’……”
丁浩瞳孔一缩。
“可我明明……还能听见……”她抬起手，指向五楼，“我醒着……但他们……关了监护仪……”
话音未落，所有阴魂同时抬头。
丁浩猛地回头。走廊尽头，消防警报灯开始旋转，红光扫过墙面，像血水泼洒。尖锐的蜂鸣声撕裂寂静，真实得不容置疑。
他迅速收起玉片，起身混入从病房涌出的人群。护士推着轮椅奔跑，病人裹着毯子踉跄前行。他逆着人流往楼梯间走，脚步沉稳。
最后一瞥，那女子仍跪在原地，手指悬在半空，身影在红光中逐渐淡去。
丁浩下到一楼，推开侧门。外面天未亮，雾气弥漫，带着消毒水和腐叶混合的气息。他站在台阶上，手伸进口袋，握住玉片。
它还在发烫。
不是持续的热，而是脉冲式的，一下一下，像心跳。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皮肤下隐约浮现出几道青色纹路，从手腕蔓延至掌心。他没动，任由那热度灼烧掌心。
手机震动。
是沈墨的新消息：“监控确认，昨晚三点十七分，五楼手术区备用电源短暂中断，持续四十七秒。期间三台监护仪离线。”
丁浩盯着屏幕，没有回复。
他想起那女人的话——“我醒着……但他们关了监护仪……”
他转身，重新走向医院正门。
旋转门刚转过一半，他忽然停住。
门玻璃映出他的身影，也映出身后街道的晨景。一辆环卫车缓缓驶过，车轮碾过路面水洼，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划出弧线。
就在那一瞬，水珠悬停在半空。
不是错觉。
每一滴都凝在空中，像被按下暂停。水珠内，映出无数重叠的画面：戴口罩的医生背影、闪烁的仪器屏幕、翻动的病历本、手术灯骤然熄灭的瞬间。
丁浩屏住呼吸。
水珠落下，街道恢复如常。环卫车驶远，轮胎碾过水渍，发出单调的声响。
他迈步走出门，脚步没有迟疑。
口袋里的玉片突然剧烈发烫，仿佛被投入炉火。